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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百年的中國現當代文學,女性文學走過了一條極為艱難、曲折的道路。“五四”時期,一大批精英知識分子掀起“啟蒙”運動,倡導民主、自由、科學思想,眾多女作家一時間脫穎而出,如陳衡哲、冰心、石評梅、廬隱、馮沅君、凌叔華、白薇、羅淑,以及后來的丁玲、蘇雪林、張愛玲、蕭紅等,積極參與到時代大潮中,以文學的形式,在“個性解放”、“婚姻自主”等社會運動中,顯示了女性的力量、發出了女性的聲音。但到上世紀三四十年代之后, “救亡”壓倒了“啟蒙”,“革命”成為主導,女性文學逐漸退潮,堅持寫作的少數女作家也不再把女性問題當作主要課題。新中國成立后的五六十年代,實行“男女平等、同工同酬”,“愛情自由、婚姻自主”政策,在提高婦女社會地位、解放婦女生產力的同時,卻出現了消解女性性別特征、加重婦女社會和家庭負擔的諸多問題。此時能夠創作的女作家,絕大部分是從革命戰爭年代走過來、已有文學建樹的“戰士”和知識分子,如楊沫、茹志鵑、草明、劉真、菡子、韋君宜、柳溪等等。她們創作的題材,一是回憶剛剛結束的革命戰爭生活,二是歌頌當下的新時代和新人物。盡管在視角上、語言上也會有女性作家的特點,但在整體上與男作家的創作沒有根本區別。像宗璞那樣剛剛起步、創作上有鮮明女性文學特色的作家是極少數。可以說這是一個沒有女性文學的時代。
上世紀80年代是女性文學的發軔期。但在初期性別特征并不鮮明。正如洪子誠指出的:“80年代初,女作家并不以 ‘女性’ 群體的面目出現。在讀者和批評家看來,女作家的創作與男作家并無明顯差別。她們同樣參與了對 ‘傷痕’、 ‘反思’、 ‘尋根’ 等文學潮流的營造,一起被稱為 ‘朦朧詩人’ 或 ‘知青作家’。女作家的創作,并沒有刻意追求與 ‘女性’ 身份相適應的獨特性。”而到中期,女性文學開始偏離主流話語,對女性問題進行關注和探索。譬如對知識女性的人格獨立、事業報負,同愛情、家庭的矛盾; 譬如在愛情與婚姻分離的情境下,能否堅守一種柏拉圖式的精神相愛等問題; 譬如如何理解特定的社會、文化環境下,女性的原始性欲和生命激情等等。這些女性問題都帶有一定的社會性和道德性,仍然可以納入新時期文學主潮中去。這一時期的女作家創作,可謂人多勢眾,春潮激蕩。從作家類型上看主要有這樣兩種。一種是五六十年代已經成名、人到中年的如張潔、諶容、宗璞、戴厚英、戴晴、航鷹、葉文玲等。另一種是經歷了“文革”和“上山下鄉”運動的如王安憶、張抗抗、張辛欣、鐵凝、黃蓓佳、徐小斌、殘雪、蔣子丹、池莉、方方、畢淑敏等。值得注意的是,這些女作家長中短篇小說皆擅,但絕大部分是從短篇小說起步的,其中的多位一直堅持短篇小說創作,推動了這一文體的變革和發展。
90年代中期之后的女性文學同80年代女性文學相比,有著根本的區別。現實的社會和文化背景發生了深刻變化。市場經濟已成為社會主潮,物質化、享樂化、欲望化的世俗風氣空前泛濫。大一統的文化形態不復存在,主流文化、大眾文化、精英文化等“三分天下”。這就給女性文學的發展提供了廣闊的空間和充分的自由。女性寫作突破男性話語的遮蔽,公開宣示女性文學的獨立存在和性別意識; 它以決絕的姿態展示女性的存在和力量,解構和顛覆男權神話;它回歸女性的“私人生活”,展現女性復雜幽深的情感精神世界,以抗衡強硬而霸道的男權社會; 它坦率表現女性的欲望、心理、趣味等等,充分彰顯女性的私人性、隱秘性。這后一種創作傾向,被稱為“私人化寫作”、“欲望化寫作”。在這一創作潮流中,陳染、林白、海男、徐小斌、徐坤、須蘭等顯示了她們的創作潛力和藝術才華,使女性寫作呈現出一道燦爛妖嬈的文學景觀。而在60年代出生的遲子建、潘向黎、付秀瑩等的作品中,女性依然固守著具有現代特征的傳統文化和品格。這些女作家的創作,代表了女性文學的思想和藝術高度。
女性寫作歷經80年代的探索,90年代的成熟,進入世紀之交,出現了新的變奏。女性小說在審美形式上獨具風采。自述體成為一種常見的體例,這種寫法自然、深切、靈動,在寫實與虛構之間自由切換,強化了小說的真實性和感染力。抒情性是女性寫作的獨有長項,在敘述中抒情、在抒情中敘述,敘述與抒情水乳交融,使女性小說在情感和意境上別具一格。散文化是女性作家常用的方法,小說自然不能沒有故事,但故事性太強也會窒息生活,女作家一般不擅長營構戲劇化情節,但她們對生活的敏銳觀察,對細節的特別感悟,使她們在散文化的描述中,呈現出濃郁的藝術魅力和個人風格。這些審美特征,既表現在長篇、中篇小說中,更體現在短篇小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