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文藝創作現狀的八個誤區

　　我們既處于改革開放和跨越發展的大變革時代，那也就必定會在文藝創作上迎來碩果累累的豐收季。因為大變革、大發展的時代不僅會為鴻篇巨制、精品佳作的產生提供條件和土壤，而且還會為作家、藝術家們的創造性勞動輸送養料和激發靈感，并在此基礎上形成充沛的創作激情和旺盛的藝術生產力。

　　回望改革開放30多年來的文學發展之路徑，我們不能不認為它確是在一步步地走向成熟，一步步地走向一種具有時代稟賦和個性特色的文學自覺與自信，其突出表現便是對生活的開掘越來越深，對時代的把握越來越準，對精神內蘊的認識越來越高。與此同時，作家個性化的敘事方式和藝術風格的漸趨嫻稔，以及在表現生活和塑造人物時的手法多樣與文筆老到、語境豐盈與神韻妙合、分寸恰切與表里照應、意趣盎然與情愫飛揚等，也都為文學精品的產生創設了極為有利的主體條件。如果說在新時期之初和之中曾經一度出現過粗放式的“井噴”現象、原汁原味式的“寫實”現象、在每個作家甚至在每篇作品背后都晃動著一個西方現代主義作家的影子的現象，那么，現在我們則可以自豪地說：“這一切都已成為歷史。”因為對于越來越走向成熟和具有自信的中國文學來說，其最大的特點和亮點，就是已經完成了并在更高層次上進一步完成著具有世界眼光和中國氣派的獨特的個性化的藝術創造。

　　面對豐饒而富于創新性和成就感的時代文藝景觀與現實文化生態，頷首認同者有之，拊掌稱頌者有之，不置可否乃至不為所動和不予首肯者亦有之。為什么對于如此洞若觀火的事實，人們卻會有不盡相同甚至完全不同的反應和認識呢？這主要是由一些云翳遮蔽和認知誤區造成的，當然也有視閾局限和觀念差異的原因。盡管見仁見智歷來就是文藝作品和文化狀況評判中的一種常見現象，也是正常現象。但以解讀和闡釋的方式對之進行撥翳糾謬，以求返璞歸真，也還是必要的和可行的。概括起來，大體有以下幾種情形。

　　一是量、質對立

　　人們在評判文藝作品時，往往容易陷入一種習慣性思維，即把量與質對立起來看，下意識地認為量大必然質差。這其實是一個認識誤區。文藝創作的量與質就像一座金字塔，注定是要下大上小的。因為只有在充分的量的基礎上才能形成和托舉輝煌的頂端，即精品佳作。否則，如果沒有一定的量，優秀作品也就很難產生。因為一部優秀的作品，往往都是多年積累的成果和反復修改的產物，而決非天馬行空，一揮而就。只有在長期歷練和積累的過程中，才會為精品問世創設條件，也才會實現質的飛躍。有時候，甚至數量豐盈的本身就是優秀作品得以創造和存續的別一種機制與方式。

　　二是以偏概全

　　在現時代，不僅文藝的創作量越來越大，而且其體例、格制和表現形式也都越來越多。于此情況下，出現一些低俗作品和藝術粗劣、思想質量不高的精神疣物，在所難免。但我們在認識和評判創作得失與文藝形勢的時候，卻絕不可以點代面，以偏概全，以一眚而掩大德。文藝創作不僅是一種個體化的藝術勞動，而且還是一種個性化的精神創造，其主體和客體都具有極大的差異性和自由度。這就決定了我們既不能用一把尺子去要求作者，又不宜用一個標準去衡量作品。伴隨著大量優秀作品的出現而偶生庸品與俗物，不僅難以避免，而且也無傷大雅。從某種意義上說，它還能起到提醒和防疫的作用，全然與對文藝形勢和創作質量的評價毫無干系，就像在當年的大革命時代，張資平用以示穢的“△”小說的出現，不僅不影響以魯迅、郭沫若、茅盾為主將而掀起“為人生”之文學大潮的雄起，反而倒以別一種方式讓人們保持警惕和清醒。

　　三是坐標失當

　　魯迅說過，“比較”是個“好方子”。對任何事物的評判及其臧否，都是相比較而言的。既如此，就首先需要有一個坐標和參照系。那么，認識和評判當今文藝創作的坐標和參照系又是什么呢？其實，若拿我們現今的文藝創作形勢和成就與歐洲的文藝復興時期比，與19至20世紀初葉的俄羅斯文學創作比，與20世紀30年代的上海灘文化圈比，應該說至少也是各有千秋的。要知道，我們今天在巨大的創作量背后所涌動著的，不僅是高漲的創作激情，而且更有一支浩浩蕩蕩的創作大軍。中國作家協會的會員人數已逾八千，加上各省(市)、區的作協會員，從事文學創作的骨干力量已有數十萬之眾。如果再加上各級文聯的各種文藝協會的會員，顯見從事藝術創作的骨干力量更為龐大。當然，最實質性的比較，還是作品的思想水平與藝術質量。對于此，我們可以毫無赧色地說，現今無論在文學或者藝術創作上所達到的標準與水平，都是深孚史望的。特別是在小說創作上更具實力，也更有精品。只是由于作品量大而導致閱讀分散和焦點稀釋，才使人們在短期內無法對所有作品做出中肯的質量判斷。

　　四是時空錯位。

　　生活是變化的，時代是發展的，社會是進步的。作為對生活、時代和社會進行典范縮微與審美再現的文藝創作，自然是要與之相契合、相印證的。這就要求我們在認識和評析文藝現象與文藝作品時，必須運用一種發展的眼光、動態的元素和趨新的意識，而不能把著眼點和評價尺度一成不變地定格在某個歷史刻度上，以致造成“用老瓶子裝新酒”的歷史性誤會。《文心雕龍》所講的“詩文代變”，就是針對這種情況而開出的有效“藥方”。

　　五是淺嘗輒止

　　在任何時候對任何事物僅憑感覺所下的結論，都是靠不住的。而人們對文藝創作之形勢與走向的認識和判斷，則恰恰在許多時候都是靠感覺的。想想看，純文學報刊有上千種，長篇小說每年的出版量有2000余部，加上網絡創作的鋪天蓋地和影視作品的蜂擁而至，誰能有時間和精力對之一一過目、細細品讀呢！更何況信息時代本來就視野寬、看點多，人們閱賞的對象和目標既龐大，又分散。所以，在認識和評判時下的文藝創作時，便只能是靠感覺、憑印象了，而感覺和印象的文本源頭相對于全部作品本身來說，卻是相當片面和狹窄的。就像歷史上的李白和杜甫一樣，他們的詩在他們的當世并不都被看好。公元744年所編選的歷史上第一個唐詩權威選本《國秀集》，共輯詩220首，卻連李、杜的一首詩也沒有選入。

　　六是先入為主

　　多元化、多樣化、信息對等交流和主體參與意識增強，是改革開放時代的一大特點。在這一時代背景下，對文藝作品和文化形態的認識與評析自然就會見解多、散點廣、分歧大，這無疑是一種令人欣喜的好現象。因為它不僅顯示出參與主體的自主意識增強了，而且標志著社會群體的審美標準和審美水平提高了。不過，在另一意義上，我們也需要防止由于這種分歧和偏仄在特定情境中所形成的個人偏見，會以先入為主的方式進入到社會評價體系之中，以至影響正確結論和輿論的適時形成與正常傳播。

　　七是評介闕如

　　文藝評論與文藝創作，從來都是促使文藝事業得以奮翮高翔的兩翼。因為創作主要是對生活的切身感知和藝術表達，而評論則是對作品的理性分析與能動引導。然而，在我們的現實文藝生態環境中，創作與評論的失重和失衡，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一方面是創作隊伍和創作量的快速增長與超常發展，而另一方面卻是評論隊伍和評論效能的不濟與乏力。文藝評論的不濟和乏力，絕不僅僅是隊伍小和成果少，而是更在于其自身的深刻性和正確性的缺失。相對于隊伍小和成果少而言，這種深刻性和正確性的缺失更為不利于發揮文藝評論的功能與效益。所以，加強文藝評論的關鍵，不僅在于要壯大隊伍，增加產量，而且尤其在于要端正方向，提高質量。

　　八是自信不足

　　自信，不僅是一個國家、民族和政黨的文化內涵與文明素質，而且更是其承接歷史、開啟未來的精神資本與力量源泉。同樣，在文化問題上，自信從來就是不可或缺的。我們要正確認識和評判文藝創作的形勢與成就，就必須要具有高度的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顯然，中國文藝在探尋蹊徑和回歸本真的道路上，不僅找到了自我，而且也走向了世界，并成為世界文藝的璀璨一頁和重要構體。因此，我們應當自信，我們也有資格、有條件充滿自信。作為世界文藝的中國譜系，我們已經做到的和正在做著的，就都是輝煌的集結與全新的創造。盡管在對創新的不懈追求中，我們要做的工作還很多，要走的路還很長，但畢竟我們在攀援中業已到達了一片開闊地、進入了一個新境界。在世界文藝的舞臺上，我們一方面憑靠自己的實力和實績而確立了既定的位置，另一方面則依恃足以令全球矚目和贊賞的文化貢獻而贏得了不容忽視的話語權。今天的中國文藝，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對大眾有澤惠，更為世界所看重。這，就是我們文化自信的力源和根據，這同時也是我們正確認識和評判文藝創作之形勢與成就的心愫和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