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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有云:青藏高大陸上的詩歌書寫

      http://www.fxjt168.com 2013年09月25日09:50 來源:中國作家網 曹有云
      青年作家曹有云在青創會交流發言青年作家曹有云在青創會交流發言

        接到參加“青創會”的通知時,我正在柴達木盆地一座小城——德令哈出差。就是青年詩人海子寫下著名詩篇《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中的那個德令哈。此時,我清醒認識到:此生,我的生活,乃至我的命運一定跟詩歌有關。瞬間,我做出的第一個舉動就是打車直奔海子詩歌陳列館。海子詩歌陳列館坐落在德令哈市巴音河畔,綠樹掩映,青瓦白墻,端莊典雅,是這個城市唯一一處仿古建筑,雖然與德令哈蒙藏文化風格的主旋律不大協調,但在高原夏天金色陽光的照耀和晨風的吹拂下,顯得格外詩意靈動,氣質非凡。由此我們不難感覺到,青藏高原,是熱愛詩歌、尊崇詩人和詩歌的一塊精神高地。

        我出生在青海湖以南一個小小的村莊。雖然偏僻,但還算富饒。先民們逐水草而居,我的故鄉就散落在黃河上游的岸邊。有了河流,就有了人群,就有了牧場、田野、羊群和馬匹,就有了炊煙裊裊的生活,有了源遠流長的文明。在久長的歲月里,這里亦牧亦耕,藏、漢、回等多民族渾然而居,相安而處。

        我的民族,藏族,是一個古老滄桑的民族,一個勤勞樂天的民族。他們酷愛自由,崇尚歌舞一般熱烈奔放、美好幸福的生活,世代流傳著“會走路就會跳舞,會說話就會歌唱”的古老信條。至今,對于歌舞,對于詩歌,他們如癡如醉,狂熱如初。毫不夸張地說,我是聽著《格薩爾》英雄史詩朗朗上口的唱詞和恒河沙數般的民歌長大的。也許,這就是我詩教文化天籟般的啟蒙。比如“天空雖然廣闊/雄鷹任意飛翔/大河雖然寬闊/皮舟任意橫渡”,比如“雖餓不食爛糠,乃是白唇野馬本性/雖渴不飲溝水/乃是兇猛野牛本性/雖苦不拋眼淚/乃是英雄男兒本性”等等很多很多,這些古老的詩句唱詞如血液一樣流淌在我身體和記憶的深處,成為我詩歌寫作中基因般不可丟失的珍貴密碼。世界幾大著名史詩,無論是古希臘的《荷馬史詩》,還是古印度的《羅摩衍那》等都已成為偉大的經典,但同時,也都成為了如同化石般永遠凝固不再生成的精神標本。而恰恰相反,被譽為“東方的《伊利亞特》”的藏民族偉大英雄史詩《格薩爾》如今還在傳唱,還在不斷生成。眾多杰出而神奇的民間說唱藝人,他們有如神助,憑借超人的天賦和奇跡般的創造力將古老的史詩推進繁衍,不得不說,這是人類詩歌史和文明史上奇異的精神現象。十分有幸,從我們格爾木唐古拉地區就走出了一位《格薩爾》史詩說唱大師才讓旺堆。才讓旺堆屬于“神授說”史詩說唱藝人,他本人并不識字,但憑借異乎尋常的神奇力量,他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能說唱120多部《格薩爾》,他說,他不死,說唱《格薩爾》就不會完結。我曾多次聆聽他說唱史詩的錄音帶,他說唱曲調豐富多彩,唱腔變化多端,語速迅疾,一氣呵成,氣勢逼人,引人入勝。毫無疑問,在精神氣質、語言風格、節奏韻律等方面,《格薩爾》史詩以及說唱藝人們不可思議的非凡呈現,還有草原上多如牛毛的酒曲、拉伊、諺語等對我詩歌書寫有著類似天空之于飛鳥,河流之于魚群,草場之于牧人那樣密不可分的“親緣”關系。

        從《格薩爾》英雄史詩到米拉日巴、宗喀巴大師的神圣道歌,再到倉央嘉措火一樣的情歌,十分有幸有緣,如今,我也走在了這條生生不息的詩歌之路上。如果真像有評論家所說,我的詩歌中有著靈性寫作的特質,我想,那一定來自青藏高大陸上宗教文化、草原文化、民間文化等多元文化慷慨的哺育和饋贈。雄渾壯美的青海山河,孕育出了昌耀這樣杰出的現代漢語詩歌大師,對于昌耀和他的詩歌,我一直以來由衷地熱愛。同樣有幸有緣,我和昌耀同處在青海這塊高天厚土之上。如今,昌耀雖已遠去,但他圣徒殉道般的詩歌態度、悲劇精神和苦難意識,特別是他若同青銅重器、黃鐘大呂般詩歌中葆有的英雄主義、理想主義,以及深沉莊嚴的道德力量,沉郁頓挫的美學風格以及群雕般磅礴的詩性氣勢等等都深深影響了我和我的詩歌書寫。眾所周知,漢民族文化以璀璨奪目的詩歌成就獨步于世,作為一名藏族青年詩人,向幾千年來的優秀漢語詩歌傳統學習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我自小就十分喜歡閱讀古詩,古詩中那嚴謹的格律,優美的音韻,真摯的情感,深邃的意境都深深感染著我,打動著我,對我迄今為止的詩歌寫作提供了極其豐沛的養料。對于《詩經》,對于屈原、李白、杜甫、李商隱、蘇東坡等詩人的作品總是愛不釋手,沉吟至今。現代漢語詩人中,除了昌耀,艾青詩歌中那光輝的太陽、希望的火把、忠誠的土地等等這些熾熱溫暖的意象系列和大堰河般博大深沉的仁愛情懷照亮了我崎嶇蜿蜒的詩歌之路。

        2005年春天,坐落在北京八里莊南里27號,那個我們許多人都十分熟悉的普通院落成了我文學之路、詩歌寫作凸顯的拐點,那就是魯迅文學院。相信今天在座的不少青年作家都在那里得到了豐盛的滋養和良好的啟迪。老師們精彩紛呈的授課猶如醍醐灌頂,讓我看見了一個完整而清晰的文學世界。在我的記憶和理解中,青藏高原是我詩歌出發的故鄉,魯院是我詩歌書寫驕傲的臺階,自那時起,我的詩歌寫作才得以擁有寶貴的自覺和自信,才更有力地發出獨屬自己的詩歌和聲。借此今天這個隆重的機會,我要發自內心地道一聲:感謝母校魯迅文學院,感謝諸位恩師,感謝中國作家協會!

        我近二十年的詩歌寫作,都是在一個名叫“格爾木”的高原新城進行的。“格爾木”為蒙古語,意為“河流密集的地方”。像青海大多數地區一樣,這里聚居著蒙、藏、漢、回等多民族兄弟。幾十年來,蒙古族蒼茫遼遠的長調,藏民族熱烈奔放的情歌,回族同胞悠揚婉轉的“花兒”……久久回蕩在我的耳旁,從未離去。格爾木市坐落在昆侖山腳下。一個地方的一座山,一條河,乃至一棵樹都會對一個人的寫作形成一種潛在的感應。昌耀說:“昆侖摩崖,無韻之詩”,二十多年來,我無數次瞻望昆侖山莊嚴靜穆的尊容,傲然屹立的巍巍昆侖總是給我不竭的信心、力量和靈感。我至少二十多次走進昆侖山,每次走進昆侖,走進可可西里,面對那一望無際亙古的荒涼,我就會陷入一種無盡的寂寞和孤獨。寂寞和孤獨對于普通人是難熬的折磨,而對詩人而言則是沉思悟道的良機。看著在那連天的雪峰下一群群如云般游蕩的野牦牛、藏羚羊,我的心就寧靜如水,那些私欲雜念蕩然無存,留下的只有對自然和生靈的敬畏;每次走進昆侖山下挺立千年的拖拉海胡楊林,看著那些在大漠深處依然頑強、堅韌活著的胡楊、紅柳,以及累累白骨般堆積如山的枯樹殘枝,就對時間和生命生發一番番思索感慨,如此這般之后,往往就是激情四溢,靈感噴發,成詩在胸……是啊,大自然永遠是我們可親可敬的老師,記得一位詩人說過,如果大師們讓你困惑,那就向偉大的大自然學習吧。

        如果說一種母體文化孕育了我們不可更改的血脈胎體,我們還必須得睜開眼睛打量外面的世界。如今在全球化語境下的文學寫作,不可能再是封閉孤立的行為,而必須是跨國界跨種族跨語言文化的包容性寫作。“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繁榮昌盛的大唐文化就是在這樣的胸襟氣度下形成并深遠影響了世界。今天,在這個開放、對話、交融、互信的偉大時代,我們尤其需要這樣做。2009年,還是在這樣一個秋高氣爽金色的季節,在中國作協的周密安排下,我和幾名青年作家踏上了北美大陸。在短短15天緊張而有序的愛荷華國際寫作計劃行程中,我們在愛荷華、芝加哥、華盛頓、紐約等地和同行的美國青年作家進行了形式多樣,自由活潑的文化文學交流活動。我們不無吃驚地發現,雖然我們有著差異很大的文化傳統,但中美兩國的青年作家更有著相通的文學追求和文化夢想,那就是對人類真善美永恒價值的不懈追求和對于創新創造的熱烈渴望。毋庸諱言,我們幾乎每一位青年作家,都得到了包括西方文學在內的世界文學的啟發和滋養。就我而言,惠特曼汪洋恣肆的《草葉集》,聶魯達巨峰聳立般的《詩歌總集》,波德萊爾直面現實與現代的勇氣,荷爾德林虔誠質樸的神性寫作,里爾克細膩靈動的詠物詩,帕斯抒情與思辨合一的壯麗詩篇,博爾赫斯鋒利深邃的智性寫作,阿多尼斯憂憤深廣的道義責任,特朗斯特羅姆爐火純青的現代詩藝等等,多年來,這些優秀的詩人作家對我的詩歌書寫給予了有益的啟發和持久的影響。

        如此,我近二十年的詩歌寫作,是在青藏高大陸群山眾水之間的自然寫作;是在民族史詩光榮夢想照耀下的精神寫作;是高原多民族多元文化熏陶下的民間寫作;是自《詩經》、《楚辭》到艾青、昌耀等漢民族博大精深詩教文化滋養下的人文寫作;是自《荷馬史詩》、《神曲》到特朗斯特羅姆等世界優秀文學經典激發下的對話寫作;是在邊城格爾木,面對昆侖山的朝圣寫作,而這一切,還都在遙遠的路上。在此,我想以昌耀的詩句結束我今天的發言,和諸位青年作家同行共享:

        太陽說:你會是一名好的競技選手。

        太陽說:你會是一名好演員。一匹好走馬。

        太陽說:來,朝前走。

        青年作家同行們,讓我們再次聽候詩人激昂的召喚,在偉大的中國夢引領之下,在漫長艱辛的文學之路上,我們馬不停蹄,我們日夜兼程,一起趕路!

        曹有云,男,1972年生,青海代表團代表,藏族詩人。青海省格爾木市文聯副主席、作協主席。代表作品有詩集《時間之花》。獲第十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駿馬獎”詩歌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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