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鵝》(14)

http://www.fxjt168.com 2013年07月15日20:32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徐小斌

　　“還行吧。”

　　兒子連看也沒看她一眼，眼睛一直盯著電視。他從來就這么幾句話：“還行”，“湊合”，“一般“，“正常”，“隨便”。——她最怕這幾句話，這些話讓她無所適從。

　　當(dāng)然，兒子的話語空間遠遠不止這幾句話，高興的時候，兒子會妙語連珠，說出讓她笑痛肚子的話。但是在他的眼睛盯著電視的時候，她休想一飽耳福。

　　電話響了。她沖進房間。

　　是聯(lián)通讓她交話費的電話。

　　“媽媽，你在等誰的電話？”吃晚飯時，兒子的問話一點不含糊。別看他一直在看電視，他的余光也是犀利的。

　　她故作鎮(zhèn)定，沉著臉不說話。

　　“剛才你上洗手間的時候，有個人找你，我讓他一會打來。”

　　“是誰啊，什么樣的聲音？”

　　兒子大口吃著菜，“說不上來，平常聲兒吧。一會他會再打來的。”

　　但是整整一晚都沒有接到電話。手機上倒是有幾個短信，是瑪依努日、阿蘭和玉鳳的。她知道阿娜爾古麗不會發(fā)短信。溫倩木就更不必指望了。

　　2、

　　她晚上開始備課，準備給新生的十道題。

　　1. 你有歌詞嗎？

　　有→2 沒有→3

　　2. 在你讀歌詞的時候，會有旋律在心中浮現(xiàn)出來嗎？

　　有→4 沒有→5

　　3. 你心中有旋律或者旋律的大致構(gòu)架嗎？

　　有→4 沒有→6

　　4. 你能夠把這旋律以任何形式寫下來嗎？包括但不限于五線譜、簡譜、鋼琴卷簾窗等。

　　能→7 不能→A

　　5. 你會一種旋律性樂器嗎？

　　會→B 不會→C

　　6. 你心中有希望使用的樂器嗎？

　　有→8 沒有→D

　　7. 你會使用任何一種軟件將你的旋律聲音化嗎？包括但不限于Sonar、FL、Overture等，CE、AA等能夠多軌錄音的軟件也算。

　　會→9 不會→10

　　8. 你會這種樂器嗎？

　　會→B 不會→C

　　9. 你會使用這種軟件編寫(錄制)多個聲部嗎？

　　會→G 不會→F

　　10. 你會編寫和聲嗎？

　　會→E 不會→F

　　寫完了這十道題，她走出家門兒，往天空看，什么也沒有，不但星星，連月亮也被灰色的霧藹遮住了。

　　3、

　　夏寧遠徹夜未眠。

　　他試著給她家里打了個電話，一個男孩接的——是她的兒子了。

　　之前，他好久都把她有兒子這茬兒給忘了。

　　那天他看她看星星的樣子，實在是難以形容的美。

　　美這個東西，主客體可能完全不是一回事。他有他的審美。

　　他眼里的美，首先是生動，真實，不裝。不一定是素面。有時素面朝天也不妨礙裝。因為素面不一定不是設(shè)計。他討厭設(shè)計感強的東西。崇尚自然，“天地有大美”，這是莊子的話。這句話在他這里有很深的感觸——這里的草原、湖水和天空，隨時可以和他發(fā)生一種親昵的關(guān)系，他很難想象自己再回到?jīng)]有這些的城市。如果那個城市沒有讓他愛的人，那他可能很快就無法呼吸了。

　　他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讓他對這個女人怦然心動？

　　——當(dāng)然有傾慕，但更多的，似乎是她的出現(xiàn)喚醒了他童年時的記憶。九歲之前，他象王子一般生活著，有父母的庇護，有濃得化不開的親情。最重要的，是有音樂相伴。

　　父母都是那個時代的音樂人，曾經(jīng)讓他引為驕傲的。母親有著十分美妙的中音聲線，在兵團唱那首著名的《高原春光》時曾經(jīng)引起轟動——調(diào)到師部宣傳隊擔(dān)任獨唱——但是沒過多久母親就回了連隊，回連的真正原因，大家很久之后才知道——母親看不慣宣傳隊里那種調(diào)情的氛圍，母親當(dāng)時是內(nèi)心極嚴肅極純凈的女孩。“哎，你看就象這樣，”母親對父親表演著，“說話你就說唄，還非得這么捅我一下，那個大貝斯，象個流氓。”

　　他長大以后才明白，在母親這一代，男孩大半都有著“流氓”嫌疑——只要稍稍有一點輕佻，或者有一點不妥的動作。因為那的確是個可怕的禁錮年代，盡管竹幕背后有人在享受著顛鸞倒鳳之云雨，青春勃發(fā)的青年們卻大半不知性為何物。

　　至于父親，更曾經(jīng)是他的偶像——只是那偶像坍塌得太早，讓他早早便與音樂斷了聯(lián)系——似乎找不到歸宿，沒了安全感，直到遇見她。她的第一堂課，就令他怦然心動，因為她的話語背后，還隱藏著一套他熟悉的話語——那是他在童年就浸泡其中的。

　　童子功就是不一樣啊。

　　他抱著吉它走出去，一直走。象是天地穹窿間的一顆粒子。黑暗也并不完全是黑色的，黑暗隱藏著各種顏色，甚至比白晝的顏色還要豐富。當(dāng)然，這是星星和月亮的功勞，她說：“在北京難得看到星星，看星星是小時候的事兒了，看見星星就想起小時候。”她說這話的時候多么象個小女孩兒！

　　她小時候是什么樣的呢？他這么想著，忽然發(fā)現(xiàn)賽里木湖已在近旁。白天那湛藍的湖水現(xiàn)在在黑夜中變成了銀白色，星月映照在湖里，象是一件價值連城的鑲鉆絲綢袍子，風(fēng)一吹，綢子就微微地動。他抬頭看見一顆星，盯著看，忽然那星就沉落了，筆直地流入水中，水上浮起一片亮光，再看，竟是一對天鵝！

　　他抹抹眼睛，疑心是幻境。但那的確是一對天鵝，慢慢在在湖里游著，絲綢似的湖水被它們劃出折皺。那一對天鵝，完全是透明的，水晶一般。他掏出手機來連拍了幾張，天鵝竟不像白天那樣怕人，好象還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他激動得無法自已。

　　在吉它上找了個音，只是輕輕一聲，攸忽間那對天鵝便消失不見了。他在吉它上彈出了一串和弦。

　　4

　　“昨天，是你嗎？”

　　“是。對不起，后來沒打過來。因為……因為……”

　　“看到你發(fā)來的曲子了，聽了。”

　　“……怎么樣？就是想請你指點指點，主旋律是你那天發(fā)給我的那幾個樂句……”

　　“……要我說實話嗎？”

　　“當(dāng)然，說得多狠都行。……不過要說明一點：沒錢買MIDI鍵盤，是用鼠標手動的，做了一夜，挺累人的……”

　　“沒用MIDI？……那很不錯啊。有點像無調(diào)性，如果加點對比的東西就好了，做配樂不錯，如果做獨立小品的話，情緒再起伏一點，會感覺完整些。和聲配得不錯，就是結(jié)尾太草率了。如果把這個當(dāng)成是一首獨立作品的話， 還得加油啊，至少要有個中心明確的東西讓人留下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