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守仁：《狐貍的微笑》的經典性與獨特性

張守仁發言

　　我今天發言的題目是《<狐貍的微笑>的經典性與獨特性》。近十年前，我作為首屆環境文學獎和《中國作家》與中國散文學會聯辦的全國散文大獎賽的評委，極力推薦《青羊消息》和《拍濺》獲獎。因為我覺得胡冬林這兩篇散文具有經典性與獨特性。由于對冬林動物散文的欣賞和關注，對于生態文字的重視，在七年前秋天，我曾來到長白山度過了五六天極有意義的日子，實地感受冬林生活和寫作的環境。冬林領著我倒山林里走了幾天，踏著落葉，看樹樁、枯樹干上長出的各種形狀、不同顏色、諸多氣味的蘑菇；觀察點綴著白斑的星鴉公用它細長的嘴把松塔里的松籽啄出來，吞在頰囊里，運到樹縫里藏起來，作為過冬的儲備糧；在半干半濕的草叢濕地上，辨認野豬們一路摟掃過去捕食蚯蚓和蝸牛的足跡；站在遠處的河岸上，看兩公三母五只中華秋沙鴨在水面上扎猛子、覓食；河邊有只小狗崽玩，鴨子們和他熟了，不怕；東林羨慕地說：“我要是那只狗，多好！”；沿著馬路飲水踩出來的小徑，走向裸露著樹根和碎石的小河。那五六天的進山踏訪，更深切地體會到冬林是把林中的動物、植物視作他親密的朋友，故筆下有情。他用他的心愛著林間的、大地上的一切。

　　有一天，穿過暄軟得想沙發一樣厚厚的落葉層，冬林看見側木上有紫貂拉下的黑蚯蚓似的一截屎。他不但不嫌臟，還捻起來湊近鼻子聞一聞，又用手指把屎撅掰開、捻碎，告訴我紫貂吃的是什么食物。這一切，真使我眼界大開。

　　最近十幾年，我一直在編一本《世界美文觀止》。我發現冬林《狐貍的微笑》里的美文，可以進入世界經典動物散文的行列。他的文字可以和美國梭羅的《瓦爾登湖》、法國布封在《自然史》中寫馬、天鵝的動物散文、英國珍妮·古多爾寫利桑敏雅自然保護區里黑猩猩的文章，以及俄國屠格涅夫寫夜鶯、獵狗的名文媲美。不僅可以媲美，他的有些華彩文字甚至超過了梭羅和布封。我這樣說是有根據的，我詳細研究了梭羅《瓦爾登湖》中《與野獸為伍》那章寫“潛水鳥”的文字。拿它和《拍濺》里寫水獺在水中“它們柔軟的軀體彈簧般地牛角在一起，在水下舒展伸縮、翻騰旋轉，幻化出無數曼妙姿影，它們在激情中一次次顫抖，一次次癲狂，把整個湖面變成了鼓蕩不息、喧喧嚷嚷的水上婚床。”那段文字相比，一下子就比出了高下。應該說，包括徐遲、王家湘在內的《瓦爾登湖》的譯文還是相當好的，而且我還對照了原文。確實是梭羅筆下關于潛水鳥的文字，在藝術性、生動性、形象性、繪聲繪色上，和《拍濺》中的水獺相比，我認為冬林的筆力、觀察的細致超過了梭羅。在比如冬林在《青羊消息》中寫青羊的下山、跳崖的動作，精彩到詩人目瞪口呆：只見青羊們飛身下坡，“蹄下生風，白雪片片，宛如一群踏浪地縫的白翅浮鷗，在凝止的巨濤間翩翩起舞。”它們跳離崖畔的剎那，勾頭懸蹄，縱身騰向空中在半空里耍雜技似的猛然甩頭擰腰，如大鵬抖翅，身子打橫，凌空翻轉，落入兩三米深的雪堆中，濺起一堆雪浪。緊接著又從雪霧中彈出，再次躍入空中，騰空旋轉。青羊們似脫網的大魚，在雪坡上撒歡蹦跳，飛銀濺玉，嘆為觀止。這樣的精美段落，和布封在《自然史》中對獅、虎、豹、狼、狗、狐貍的描寫相比，毫不遜色。我認為有些地方，因為冬林不怕吃苦，有切身體驗，故要高出一頭。

　　我寫作、翻譯屠格涅夫散文，編輯、評審、研究散文已有五十多年歷史。積五十多年的經驗，得出一個結論：世上一流美文要符合九個字的要求，那就是“要有我，寫獨材，獨特寫”。“要有我”，就是散文中要有自己，作者要有獨特的體驗、感悟、發現、識見。這樣寫出來散文才會閃耀出個性的光芒，具有獨特的風格，也就是布封所說的“風格即人”。“寫獨特”，就是寫作的對象要獨特，題材要獨特。“獨特寫”，是指寫作要有獨特的語言、獨特的角度、獨特的結構、獨特的表達方式，獨特的切入點，因而顯示出一種獨特的品格，讓人過目不忘，且讀了還想讀，經得起反復閱讀的檢驗。我認為冬林的散文是符合這一要求的，因為它是一流的精品，經得起時間的考驗。現在有些當代的作品，再過三五十年，人們就不會對它們感興趣了。而我認為《狐貍的微笑》這樣的作品，正像有的評論家指出的，它們是地球上、大地上的美文。再過五十年、一百年、二百年，還會有人讀。它會和《瓦爾登湖》《獵人筆記》等經典作品一樣，在藝術上會有持久的生命力，會吸引一代又一代讀者的目光。

　　最后，我要感謝中國作協、吉林作協有關部門在長白山開這樣一次有意義的作品討論會。《狐貍的微笑》是東林蹲守長白山近二十年，用他最寶貴的財富——健康換來的金子般的作品，值得文學界重視它、議論它、表彰它。

　　(根據作者發言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