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也的詩(8)

http://www.fxjt168.com 2013年06月09日13:59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路也

　　我的孤獨(dú)，占地面積跟它周圍的平原一樣廣大

　　心里最陡峭處有1800級臺階

　　距離太近，無法逃出它的倒影

　　行走時(shí)，必須將它背負(fù)著

　　此刻躺在這小旅館，從身體的南天門到玉皇頂

　　我何其疲憊，怎樣才能穿透心中的迷霧、幾何和代數(shù)

　　——看見日出？

　　4.

　　一座渾身寫滿了字的山一座有學(xué)問的山

　　說話時(shí)用古文，用政論的口氣

　　聲調(diào)堅(jiān)硬以至刻進(jìn)了花崗巖

　　嘆氣和尾音是那些虛詞，石銹斑斑，字跡洇漫

　　我不會重于此山，只能輕如鴻毛

　　一片葉子遮擋住眼睛，就看不見整座山了

　　螞蟻一樣的我還企圖移動它

　　我必須為今生來世

　　在內(nèi)心舉辦一場封禪大典

　　我必須為世俗生活種上山楂、核桃和板栗

　　在靈魂道旁手植松柏和靈芝

　　我必須為從性到愛、從生到死、從絕望到自由的攀援

　　修建索道

　　當(dāng)我累了，打算結(jié)束跟這個世界的爭辯

　　我不寫欠條，也不貸款

　　只在門前豎起一塊石敢當(dāng)

　　5.

　　一列由南向北的火車

　　橫穿過夜晚，搖動大山的腳趾

　　并向山澗里開敗的桃花致禮

　　一架紅眼飛機(jī)越過大山的額頭和發(fā)際線

　　朝命運(yùn)的機(jī)場緩緩降落

　　我依然醒著，以坡度和緩的仰臥姿勢

　　而我的心，從來中途不停，是一站直達(dá)的特快

　　從來不中轉(zhuǎn)，是直飛的航班

　　在這個叫山東的省份

　　假如這么大一座山也不能安慰我入睡

　　我只好服下兩粒安定

　　6.

　　今夜獨(dú)自蜷縮在這小旅館，大山就站在窗外

　　明朝分手，該用摩崖石刻上的大賦，還是無字碑

　　已經(jīng)不能由我說了算

　　從遙遠(yuǎn)南海上刮來臺風(fēng)，割破電話線的喉管

　　這些年我一個人生活得過于遼闊

　　天氣預(yù)報(bào)從來不準(zhǔn)確，在春天也會有雨夾雪

　　這些年啊，我總是用竹籃打水，給瞎子點(diǎn)燈

　　為的是，讓肉體青未了，讓精神凌絕頂

　　《內(nèi)布拉斯加城》

　　A。

　　這城如此寂靜，正好適合我的孤單

　　仿佛不在地球上，仿佛人類尚未誕生

　　仿佛還不曾有過時(shí)間

　　寂靜為身體鑲上一道銀邊，為心上足發(fā)條

　　我聽得見血在脈管里流淌

　　看得見影子在地上輕輕搖晃

　　天空低矮，太陽猛烈，云朵舒卷

　　當(dāng)它們自己也無法忍受自己時(shí)

　　黃昏將遼闊得一下子伸延至天邊

　　B。

　　路面是紅磚的，樓也是，它們怎么跟我一樣

　　都喜歡穿紅方格子純棉？

　　教堂尖頂筆直，想把天捅破，想弄清自己

　　究竟指向生前還是死后

　　蒲公英也有信仰，個個絨球都有一顆扶搖直上的心

　　在風(fēng)的懇求下，一朵紫菀開放了

　　剛好就在我的腳邊

　　走出不到百米，一棵上年紀(jì)的山毛櫸又?jǐn)r住了去路

　　問我可否愿意在那銀灰色光滑樹皮上

　　刻下我的姓名

　　C。

　　中央街道拱起，弧度約等于我對人生的思考

　　車子從弧的那邊露出半個臉

　　珠寶店櫥窗在烈日下反射自身光芒，幾乎失明

　　相比之下，圖書館還算清涼

　　在一本本書籍的呼吸里歇著

　　漸漸愛上自己的博學(xué)

　　使得對面的電影院，無法不感到自慚

　　而旁邊小餐館的心思像漢堡一樣簡單

　　把奶酪、牛肉、火雞腿和沙拉全都露在外面

　　使人想到這個國家的確夠壯，也夠胖

　　D。

　　這城總喜歡把綠樹畫上額頭

　　以示國家植樹節(jié)在此發(fā)源

　　我每周必去的銀行就在正面畫了一棵

　　淡藍(lán)色支票照亮貧窮的臉

　　拿出護(hù)照，遂想起家在地球那一邊

　　日歷多撕一頁，時(shí)鐘多走一圈

　　兄弟姊妹都在夢中，母親正拉開蒙蒙亮的窗簾

　　而父親睡在一個盒子里，睡回到地殼，睡回到了史前

　　E。

　　路口只有我一人在等交通信號

　　鞋底上沾著三萬里之外的土

　　多么遙遠(yuǎn)，除了太陽月亮，誰都找不到我

　　拐往舊貨鋪，花1美元大鈔

　　買到一只木制奶牛，它木墩墩的憨厚對我是一種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