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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身體貼得越近的樂器,越有表現力”

      ——專訪著名作曲家、指揮家關乃忠

      http://www.fxjt168.com 2013年05月22日10:35 來源:中國藝術報 丁薇

        二胡沒有更多的所謂的遺產,不像琵琶曲子、古琴曲子都有上千年的歷史,所以二胡也就沒那么多思想束縛,也比較能夠接受作曲家為這個樂器做的推進。

        不久前,著名作曲家、指揮家關乃忠的二胡協奏曲作品音樂會—— 《穿越時空的交響》在國家大劇院音樂廳演出,由著名二胡演奏家宋飛獨奏。這場音樂會選的曲子很有意味,除了開篇熱場膾炙人口的《豐年祭》以外,還有三部二胡協奏曲,一部是第三二胡協奏曲《詩魂》 (三個樂章) ,此曲屬世界首演,關乃忠創作完成之后,壓著7年沒有演出。一部是第四二胡協奏曲《愛恨情仇》 (四個樂章) ,寫了最令他怦然心動的女人蔡文姬,還有一部是第二二胡協奏曲《追夢京華》的第四樂章《除夕》 ,表達他對故鄉北京的思念。

        迄今為止,關乃忠一共為二胡寫了五部大型協奏曲,據他說,是因為二胡是個非常具有表現力的樂器,他有個很沒有“道理”的理論:與演奏者的身體貼得越近的樂器,就越有表現力。記者以為,或許是因為二胡的表達更復雜、更深沉,如同關乃忠的人生故事一樣,有戲劇性、五味雜陳。

        東方歌舞團

        好多能力都是從這里訓練出來的

        記者:您1961年從中央音樂學院畢業時應該是包畢業分配的吧,您畢業之后分到哪兒了?

        關乃忠:當時填報志愿,有很多人喜歡留校教書,待遇也好,可以賺很多錢。但那時候我非常不喜歡教書,填報志愿我就寫了一條,服從分配,絕不教書。當時正好趕上東方歌舞團初建,我分到了那兒任駐團作曲家、樂隊指揮。去東方歌舞團有兩個好處,一個是經常出國演出,那個年代能出國的人并不多。第二,就是幾乎每周三都可以去中南海,見到領導人的機會比較多。這是好處,壞處是,它名字叫歌舞團,但實際上,大部分是舞蹈,樂隊也不大,我是西洋樂出身,從小接觸的都是正規的管弦樂隊,這個20人的樂隊實在有點不太過癮。

        而且樂隊還要經常趕任務,會臨時通知趕緊寫一個東西,比如幾內亞總統要來,要招待。所以,很少有機會寫點個人的東西。說實在話那個時候覺得干這個很無聊。因為覺得無聊也就沒什么收獲了。

        記者:這種壓力也是很鍛煉人的,雖然是完成任務式的。

        關乃忠:其實后來我發覺這一生好多的能力都是那個時候訓練出來的。很多人都說,關乃忠寫東西特別快,比如我的第一二胡協奏曲,一共寫了十來天。還有人說,關乃忠對民樂隊特別熟悉,凡是他寫的曲子沒有民樂隊演奏不出來的或者是演奏出來不好聽的;關乃忠寫的東西節奏感覺很好,變化很豐富。其實這幾樣都是東方歌舞團的經歷得來的。第一因為我們經常趕任務,必須寫得快,否則就完不成任務。第二,一共就一個20人的樂隊,又得讓它出好聽的聲音,就要想盡辦法,讓每一件樂器都能發揮其最大的長處。所以我對民族樂隊熟悉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第三,我寫東西的節奏相對豐富,這個特點的形成有兩個條件。一個是,那個年代除了我們團,幾乎沒有人能接觸到世界各國各民族的音樂,我們團的條件是得天獨厚的,這也是任務。一定要聽各種各樣的,別人都不許聽的,所謂反動的東西,甚至被看作是資產階級的東西。另外一個條件,我們每天都面對的是舞蹈演員,一閉上眼睛,就可以想出來,我這個節奏,舞蹈演員會怎么跳。所以,這些方面的長處都與我在東方歌舞團的經歷有關系。這一時期我寫了一些作品,比如《上埃及舞曲》 《腳鈴舞》 《你,古巴》等。

        香港中樂團

        讓他們知道,內地音樂人什么都會

        記者:香港中樂團(成立于1977年)首任音樂總監吳大江于1985年離任之后,您是第二任總監,當時受聘到香港中樂團順利嗎?

        關乃忠:做總監上任第一天,樂團的主管部門召開記者會宣布我正式上任。記者招待會結束之后,就在我走出會場的時候,場外站著一位當時香港非常著名的作曲家,當著大家的面,指著我說:“看阿燦(這是當時香港人對內地人的稱呼,貶義)來了,阿燦當總監了。 ”所以沒有那么順利的事。

        記者:您的一部很著名的交響組曲《拉薩行》是不是就因為這件事較勁寫的?據說這部作品先后三度獲得香港作曲及作詞家協會頒發的年度“最廣泛演出古典樂曲”獎,促成了您作曲、指揮生涯的飛躍。

        關乃忠:是的。所以回過頭看,“阿燦事件”也成就了一件好事。當時那位作曲家就講,你們這些內地阿燦,懂得什么是音樂嗎?懂得什么是現代音樂嗎?我一賭氣,我寫給你看! 《拉薩行》全曲包括《布達拉宮》 《雅魯藏布江》 《天葬》 《打鬼》四個樂章。之所以設計了《天葬》就是想告訴他們,你們那些所謂現代音樂,我會,你們不會的我也會。但是我要為內容找到一個適合的載體,我不是亂現代派,我是“現代派”得有道理,我的無調性,我的堆音色,都是在《天葬》這個載體上展示的,順理成章。第一樂章是非常古典樂派的,第四樂章又是非常民族樂派的感覺。我就是要告訴他們,我們內地學音樂的不是白學的,我們什么都會。所以遭遇這些逆境,如果你能正確地對待它,其實是一種財富。

        后來我離開香港。1990年移居臺灣,在高雄市國樂團任指揮。這一時期的主要作品除了《拉薩行》外,還有第三鋼琴協奏曲《英雄》 、第四鋼琴協奏曲《十面埋伏》等,民樂中還有《豐年祭》 《月圓花燈夜》 《管弦絲竹知多少》等。在樂曲配器上進行了比較多的嘗試,運用了多種打擊樂器,包括串鈴、木片琴、鐘琴、梆子、拍板、木魚、鑼、排鼓等等。還運用了一些不常見的演奏技法,如以弓拉奏古箏、吊鈸,以及定音鼓的滑音,大量運用拉弦的顫弓和顫音等等,使音樂聽上去更加神秘。

        漢堡勃拉姆斯故居

        寫一種詩人的氣質和精神

        記者:后來是什么樣的機緣,使您去勃拉姆斯的故居搞創作?

        關乃忠:當年結束古琴、琴歌與中樂團的大型交響詩《琴詠春秋》維也納的演出,我們一行踏上了歐洲巡演的旅程,一路途經薩爾斯堡、慕尼黑等地,最后一站到漢堡,也就是被譽為德國音樂史上有重大影響的古典作曲家、 19世紀浪漫主義音樂時期的“復古”者勃拉姆斯的出生地。

        我們在漢堡演出的劇場是勃拉姆斯第一交響樂首演的地方,那天演出很成功。慶功晚宴上,勃拉姆斯協會的人找到我,邀請我去勃拉姆斯的故居免費住一個月,我可以在那兒用勃拉姆斯彈過的鋼琴和他用過的書房和書桌搞創作,機會很難得。

        記者:在勃拉姆斯的故居生活帶給您哪些靈感?

        關乃忠:我一直認為真正能代表中國精神和中國脊梁的是文人或者說是“仕”的這個階層。一直想寫這個主題,于是我寫《詩魂》 ,寫一種詩人的氣質和詩人的精神,這里面也許有屈原、蘇軾、李白等的影子。我當時住在勃拉姆斯的故居里,他家陽臺上有一張照片,是勃拉姆斯和約翰·施特勞斯兩人站在陽臺上照的。他們是非常非常好的朋友,經常一起四手聯彈,作為音樂家的約翰·施特勞斯有一首圓舞曲,名字叫《歌、女人與酒》 。我想如果是一個詩人呢?那就是,詩、女人和酒了。于是就構成了《詩魂》的三個樂章。

        在我看來詩人是有很多矛盾和沖突的。第一樂章寫了詩人的倔強、狂暴、狂妄,有性格缺陷也有人生抱負。第二樂章寫女人,我用了變奏曲,開始是非常簡單的主題,從一首古琴曲《子夜吳歌》來的。后來做了各種變奏,就像一個女人經歷了各種各樣的生活,從單純到浮華甚至墮落,到最后這個女人發現,自己所追求的一切全是空的,于是又回到了最前面的主題。當然也可以說是各種不同女人形象的展現,仁者見仁。但這是一個詩人生命當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很多詩都是因女人而起。

        這首曲子壓了7年沒有演。她是我非常珍愛的一部作品,也是我認為寫得最好的作品之一,我不想讓她在一個隨便的場合下演出。

        記者:您為二胡寫了這么多作品,是不是偏愛它?

        關乃忠:不能說我偏愛二胡。二胡在所有的民族樂器當中,是發展得最好的一件樂器,這包含了很多人的功勞。或許它的普及量不如古箏,但是古箏在創作層次上與二胡還有差距。我在東方歌舞團、香港、臺灣都做的是民族樂隊的音樂總監。我曾經發誓要給每一件民族樂器寫一個30分鐘的協奏曲,不過所有的樂器都有了,唯獨揚琴沒有。因為這個樂器至今還存在很多缺點。我有一個很沒道理的理論:一個樂器之所以會有表現力,一定是和演奏者的身體有非常緊密的關系。比如說很有表現力的二胡,手握著,貼在身上,會和身體有些交流,笛子是通過演奏者的氣息出聲的,嘴緊貼著笛身。但是,揚琴是拿著兩根鍵子來敲打,在控制音色和表情上就會有一些困難。琵琶也是在中國樂器當中發展不錯的了,但是琵琶的背板是硬木的,特別厚,就把人的身體和樂器分開了,所以也會有一些距離感。或許別人聽起來這說法很荒謬,但是我依舊堅持。這個樂器一定要成為你身體的一部分,才能表達你想要表達的東西,并不是比誰拉得快,誰彈得快。

        我給民族樂隊寫的第一個協奏曲就是二胡協奏曲。從那之后,就再也沒有停下來,這件樂器的確有她的表現力,而且我還在第四、第五二胡協奏曲中,又改了二胡的定弦,擴展了它的表現力。二胡沒有更多的所謂的遺產,不像琵琶曲子、古琴曲子都有上千年的歷史,所以二胡也就沒那么多思想束縛,也比較能夠接受作曲家為這個樂器做的推進。如果只有作曲家努力,演奏家不愿意演也是不行的。所以我非常感謝這些二胡人,感謝他們給我的回饋,讓我覺得我的努力是有回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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