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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名家面對面
賀友直:耄耋之年畫童趣
新年伊始,一列貼滿連環畫的地鐵2號線列車5日在上海發車,年過九旬的著名連環畫家賀友直特意趕來乘坐。
這列被稱為“賀友直文化專列”的車廂上,出現了不少賀友直作品 《老上海360行》圖畫。對于頭頂“中國美術獎終身成就獎”等光環的賀友直,這樣一列開往春天的地鐵專列,也許比他幾十年中拿到過的大大小小數十個獎項都要來得更實在。
1922年生于浙江寧波的賀友直,16歲來到上海,一開始接觸連環畫和藝術無關,只是為了“混口飯吃”。等到他的《山鄉巨變》問世,成為中國連環畫史上的里程碑式杰作,他的“賀式線描風格”也成為公認的藝術風格。
兩年前,在“上海文藝家終身榮譽獎”頒獎現場,賀友直告訴本報記者:“我只是個‘草根’畫家。 ”如今91歲高齡的賀友直仍筆耕不輟,新創作的一組“孩時玩!毕盗酗L俗畫,生動再現了幾乎銷聲匿跡的老上海弄堂游戲。 18日,54幅新作將在徐匯藝術館 “孩時玩!R友直原作展”上亮相。
耄耋之年畫童趣,一筆一畫皆是真。
輕“技法”,重“創作”
記:“孩時玩耍”系列里的游戲,您自己是否都玩過?
賀:我的畫大多是畫自己經歷過的東西。這一系列里畫到的游戲,農村游戲有一部分是我自己玩過的,比如雪地撒尿什么的。其他一些是我的子女玩過的。當然,也有一些只是聽到過或者看到過。所以,我也會造假。
記:“造假”這一部分,您創作時會怎樣處理?
賀:我畫畫有個特點,要畫一樣東西,都會仔細弄懂它的結構和內在原理,這樣畫出來的東西看起來才真實。 “孩時玩耍”里的一些游戲雖然沒有玩過,但我也會想辦法搞清楚它的原理。比如我畫的跳橡皮筋,是到了中年以后才看到人家玩的。我在畫的背景上畫了一個人在彈棉花,彈棉花是有節奏的,跳橡皮筋也是有節奏的,兩者呼應起來,讀者看起來也能感受到節奏感,就會覺得很真實。
記:這一系列畫中,您最喜歡哪一幅?
賀:“立夏到,編蛋套”,后面的襯畫里,我畫了一對父母用秤來稱小孩子的體重,這是這一系列里畫得最生動也是最有趣的一幅。
記:從大視角的《山鄉巨變》到小清新的《孩時玩!,題材跨越頗大,創作時有何不同?
賀:沒什么不同,但我都是想把畫盡可能畫得好看。當初我畫《山鄉巨變》時就有人罵我,說我把階級斗爭的故事畫得那么好看,還罵我狡猾。 《山鄉巨變》確實反映了農村階級斗爭,但我并非要刻意美化階級斗爭,也沒有那么高的政治水平,我也不是一個很有思想的畫家,我只是按照一個畫家的認識和技術水平,盡量畫得好看一點。以《山鄉巨變》為例,農村只有讓人們感覺到它很美,知識青年才愿意呆下去,我就盡量把農村畫美。而我現在90多歲再去畫小時候的事情,也會同樣盡量把小時候的游戲畫得更有趣一點。
記:這么多年來,您的畫法有沒有改變?
賀:沒有變化。我是自學出身,對于畫法中的“法”,我講不出個所以然來,因為并不懂“法”。很多年以前,有一次別人邀請我去中央美院給國畫系講線描。等課講完,我覺得自己簡直昏頭了。因為國畫系專門研究線條的,我不懂這些理論,我的連環畫都是先在鉛畫紙上用鉛筆勾,再用毛筆描,不存在筆法。國畫中光毛筆的筆法就有好幾種。
后來我到中央美院擔任教授,那時候每年的新生面試,我都是主考老師,但我覺得提問題比答問題還難。學生能從你提出的問題掂量出老師的水平,連環畫是沒有基本理論技術的,而學校卻是教規范和理論的。連環畫沒有那么多“法”,無論是畫油畫的、畫國畫或者其他人都可以畫連環畫。連環畫更重創作,創作是沒法教的,只能自己感悟。
文化繁榮,必須先改善文化生態
記:除了少數幾個成功者,更多的連環畫家面臨尷尬的生存境地,您怎么看?
賀:我不算成功,只是勉強可以應付。其實連環畫起到反映、諷刺社會問題的作用,就會很快興旺起來。我的畫,只是根據生活經歷來畫一些好玩的東西。比如弄堂生活,這些老上海的東西有的甚至已經失傳了,所以能引起大家的注意。老上海的東西還有很多可以挖掘。有人建議我畫老上海的“吃”,但是我很多都沒吃過,沒有體驗就畫不出來。以前有北京的朋友評論,豐子愷畫兒童畫社會問題,都是站在一定高度來創作的,而我畫上海畫農村,則是混在這群筆下的社會人物里面的。我覺得這個分析很對,我達不到豐子愷的高度,我是混在他們中間畫他們的。
記:在您看來,今天應該怎樣發展連環畫?
賀:大家都說現在缺少好的連環畫家,但我認為,如同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到底是先有作者還是先有讀者?以前我們的評彈、京劇有許多好的演員,但這些演員要出名,也必須有一大批捧他們的觀眾。現在連環畫出不了人才,是沒有好畫家還是沒有好讀者?到底是要先培養作者還是先培養讀者呢?這個問題很難說清楚,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無論作者還是讀者,都不是人為制造出來的,而是自然而然地發展出來的。我把這個叫做文化生態。
文化要繁榮,必須先改善文化生態,才能為作者和讀者的成長提供條件。有的地方發展文化就是投入很多錢去造劇場、造音樂廳。但是造好了誰來演?以前一個大舞臺上,只有蓋叫天一個人在演,但我們覺得整個舞臺是滿滿的,F在一個舞臺上有好多人在表演,我們卻覺得舞臺很空,F在很少有蓋叫天那樣的藝術家了,但同樣也已經沒有以前捧蓋叫天的那批觀眾了。所以我們應該改善的是整個文化生態。
記:那您認為,連環畫家自身應該如何提高?
賀:連環畫家要發展,首先要明確創作對象,要熟悉自己所關注的群體的生活,還要具備編故事的能力。法國連環畫家的作品都是先在報紙上發表,如果反響強烈,則出書;如果反響平平,則停手。我覺得這個方法很好,但是我們現在的媒體沒有這么好的平臺。我覺得應該鼓勵年輕人創作連環畫,也要呼吁媒體多給年輕人創造一些展示的機會。
只要畫得動,絕不封筆
記:您的作品會進入拍賣市場嗎?
賀:絕對不會,我不想拍賣自己的任何東西。有人一直鼓動我拿作品去賣,我很反感,我又不是賣布的,哪里來“多少錢一尺”這種說法?現在拍賣市場里拍的一些我的作品,基本都是假的。我的畫就是一些線條,很容易造假。
記:一直以來,您成系列的作品都無償捐贈給社會機構,《孩時玩耍》會如何處理?
賀:還是有捐贈出去的意向。
記:您一向是多產的畫家,且筆耕不輟在圈內頗有盛名。
賀:現在的我已經技窮了,最近一直苦于思考畫什么,可我想不出來,我的生活底子用光了。但我不會封筆,只要畫得動,我還要畫。封筆是作秀,我不會作秀。我現在想畫一個系列叫“故事新畫”,就是在老故事里加入一些現代內容,畫成連環畫。我想了幾個段子,比如《水滸傳》,西門慶和潘金蓮有私情,西門慶給了潘金蓮一包砒霜,讓她毒死武大郎。這個段子我就想把它改編一下,改成武大郎吃了砒霜,死后被放進棺材里,結果沒多久他又爬出來了,他并沒有被毒死,這時候潘金蓮就指責說“這個砒霜是山寨的”。再比如“魯提轄拳打鎮關西”這個段子,我也要改,魯達之所以要打鎮關西,是因為魯達發現鎮關西賣的豬肉里面有瘦肉精。
我都91歲了,還能畫畫,這就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