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億萬年前的地球上,有一片土地,無邊無際,生長著綠茵宛曼的青草和參天挺拔的樹木,郁郁蔥蔥,生機勃勃。
這是怎樣的氣勢開闊、層碧疊翠的綠色海洋啊!現代人對這種年代久遠的美景難以想象,甚至反應遲鈍了。根本無法穿透這密密叢叢的翠柏煙峰,看到它曾經綠波蕩漾、松濤翻卷的壯景。
森林和草原豪邁地完成著自身的涅槃——前仆后繼生生不息,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地繁衍著。億萬年過去了,這片生生不息的古老森林和草原,終于抵擋不住來自地下的劇烈震蕩沉浮,以及高壓和高溫的惡劣脾性,它們悲壯地大面積倒下了,湮沒了。準確地說,它們是被生生埋葬在了地球深不可測的肚腹之中。
后來,科學家終于發現了它們的安身之處。這些遠古植物遺體的堆積層,在微生物的作用下,不斷地被分解,又不斷地被融合,漸漸形成了泥炭層。不死的森林靈魂,經過億萬年的演變,最終化作了烏黑的化石,有了另一個眾所周知的名字——煤。只是,它們靜靜地在地下沉默著。沉睡中,它們等待著被發現,等待著一個奇跡的到來。
然而,這片土地,又遭遇了另一種厄運的擺布。一只來自中亞地區上空的無形巨手,玩笑游戲中,揚起漫天黃沙,一把一把,撒向這片已然不再濕潤、日漸干燥的土地上。經過幾十萬年的不懈堆積,形成了一望無際的黃土高原。
綠色的世界從此在這里消失。
黃色的沙漠從此在這里蔓延。
那些等待重見天日的森林、草原以及各自的靈魂,徹底湮滅于廣袤而蒼涼的黃土地和起伏不定的荒漠之下,長時間失去了生命的律動。它們逐漸化作了一個遙遠而漫長的傳說,似有似無,飄忽不定,沉寂無聲。
也許,是因了古老的傳說,和那些湮滅于地下不屈的草木精靈,這片土地才有了這樣一個響亮神奇的地名——神木。
位于陜西的陜北之北的神木縣,面積7635平方公里,居陜西省各縣面積之首。是秦晉蒙三省接壤地帶。蜿蜒的黃河,流經神木縣東南邊緣98公里,黃河東岸便是山西省。神木縣境兩條主要河流——窟野河和禿尾河,依地勢由高到低匯入黃河。另外,在神木縣北部,一個陜西省最大的內陸湖——紅堿淖海子,從沙漠之中蓬勃生動地涌出,海子將陜西的神木與內蒙古連接在一起。
“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
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
這一悲壯豪放,充滿肅殺蒼涼之氣的戰地風光名句,出自宋代文學家、政治家范仲淹的邊塞詞《漁家傲·麟州秋詞》。這是對古代神木——麟州荒涼景象的真實寫照。歷史是部沉重的大書,翻到哪一頁,都有可能是不忍目睹的記錄。千百年來,這塊土地上的人們,從不敢奢望遠古的傳說,會給他們帶來希望和夢想。現實世界里,人為的災難,已然令他們欲哭無淚了。
秦、漢、明王朝推行的大規模“屯墾”和“移民實邊”開墾,以及清代的大墾荒······一次又一次的濫伐濫墾,致使這里的生態環境遭到更加無情的浩劫,大面積的土地愈加沙化,水土流失愈加嚴重。缺少植被保護的黃土高原,被流水切割得支離破碎,災情劇增,農業減產。惡性循環的結果,致使這片瘦骨嶙峋、干涸貧瘠、黃沙肆虐的土地上,雨水愈加稀少。連年干旱造成的農民生活水平和生活條件逐年下降,人們無奈地接受著大自然的懲罰,又加重了這塊土地的荒涼和貧瘠。
光陰荏苒,滄海桑田。中國歷史在苦難與希望中艱難地步入到20世紀80年代初。山大溝深、荒涼偏遠,依舊停留在傳統的農耕、游牧生活狀態的神木人,聽到了來自地下的雷鳴之聲——
“陜北有煤海,質優易開采。”
從此,沉睡了上億年的神府東勝煤海(包括內蒙古鄂爾多斯、陜西北部、寧夏、山西和甘肅的一部分)開始蘇醒。按照當時探明的儲量,這片煤海相當于50個大同煤礦,165個撫順煤礦,占中國總儲量的三分之一。
在這些化腐朽為神奇的烏金寶藏被發現之后,隱藏了很久的一個謎底,似乎也被神木人感悟到了——神木,它本就與古老的森林深藏于地下有關。雖然這個傳說十分遙遠。
現在,這個就發生在自己腳下的傳說,帶著溫暖和飽滿的激情,環抱著神木和神木人,無怨無悔地為神木和神木人,送上了積蓄億萬年的財富和福祉。
這是對千百年來,災難深重、荒涼貧瘠的神木以及在這塊土地生存的神木人最公道最公平的回報和補償。
從神木縣的大保當鎮、錦界鎮、進入神木縣城,再到店塔鎮、大柳塔鎮,這條從南到北貫穿整個神木縣,只有120多公里路程的區域,集中的卻是帶動神木經濟命脈的一條工業生命線,被神木人稱之為“工業走廊”。在這條至關重要的工業走廊上,分布著大柳塔、店塔、錦界、大保當、石窯店等五個大型綜合性工業園區,重點發展煤炭、電力、化工、建材、載能等產業。陜西的經濟發展目前是要看陜北的發展,陜北則要看榆林的發展。榆林背負著“抓開發、促轉化、保增長”的重大歷史使命。而榆林是否擔當起這一使命,神木縣的這一條“工業走廊”的發展舉足輕重。
2003年夏天,我曾隨陜西省作家采風團,赴“陜北能源化工基地”采風。當時,對“能源化工基地”的認識,還十分模糊,僅僅停留在概念上。一路上見到一些突然從沙漠中矗立的、正在建設中的廠房和煙囪,視覺感還很突兀,不知道這些建筑為何而建。這些尚未成型的建筑,在當時印象中,仿佛大海中的一葉扁舟,有些孤獨,有些難以抵達彼岸的悲壯。那次,我們的車停在一片無遮無攔的沙漠之中。一行人被叫下車,大家都有些感覺莫名其妙。眼前不過是一望無際的荒漠和風中星星點點搖曳的低矮沙棘啊?
在曠古蒼涼的荒漠中,幾輛挖掘機在突突作響。這些緩慢移動著的機器,在人的眼中儼然龐然大物,然而,行走在荒蕪的沙漠上時,它們的身體陡然渺小了許多。機器的隆隆轟鳴,給荒蕪人跡的沙漠增添了悠遠而孤獨的滄桑感。
這時,神木縣一個大個子副縣長指著眼前遼闊的荒野,信心飽滿、豪氣沖天地給我們一行介紹說,我們將在這里——也就是神木的錦界鎮,建起一座現代化的工業園區!
我們茫然地看著眼前風飛沙卷、渺無人煙的這片荒漠,不約而同地以為,這多像是在聽一個“大躍進”神話啊!副縣長那好似隨意的一指,就如同神話故事里的魔棒一揮。
2012年9月,我作為中國作協定點深入生活的作家再次來到天高地闊的陜北之北——神木縣。走在一個呈現大工業文明的現代化工業園區里,展現眼前的是一座座高大、偉岸的廠房建筑,北元化工、亞華電廠、天元化工、神木化工、瑞成玻璃廠······一家家大工廠、大企業鱗次櫛比,排列有序地矗立在寬闊的道路一旁和工業園區內。那氣吞山河的偉大氣勢和壯觀景象,震撼得我熱血沸騰。
要知道,2002年之前這里還是一片人跡罕至的毛烏素沙漠,我怔怔地站立在“北元化工集團有限公司”的廠區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這就是九年前我來時只有幾個挖掘機孤獨轟鳴的荒涼之地嗎?這就是我以為聽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神話故事的地方嗎?而今,神奇的故事真的在短短的九年時間里幻化為現實了嗎?
神木的錦界工業園區的現實不容我對它有絲毫的懷疑。
在神木縣期間,我聽到一個令神木人引以自豪的說法:走在神木的大街上,一片樹葉隨便飄落下來,就可能落在一位千萬元資產的神木人身上;若是將億元以上的民營企業家集中在一起,完全可以坐滿一個三四百人的大會堂。
這其實不是在說笑話,現實中,這些富足的民營企業家真真切切地活躍在神木縣的“一帶四區五大產業”上,他們在發展強大民營企業的同時,也帶動著縣鄉的百姓共同走向富裕之路。很多的新農村安置房建設,出自這些民營企業家直接投資。神木縣店塔鄉老張溝煤礦礦長楊文清,吸收老張溝村的所有農戶在礦上入股,每戶年分紅2-3萬元;吸收所有失地村民在礦上打工,還主動出資為村上修了一條水泥路,使全村戶均年收入7萬余元。
在神木深入生活期間,我也了解到令人擔憂的現實,由于煤炭的開采必然穿過隔水巖層,破壞地下含水層結構,造成區域性地表水泄漏、地下水位下降。近年來神木縣已有10條河斷流,20多眼泉井干涸。境內主要河流——窟野河全年三分之二時間斷流。另外,由于受鄂爾多斯非法融資和煤炭進口力度加大的影響,目前大部分民營煤礦處于關閉狀態。
如果哪一天,積蓄了億萬年,地球母親留給神木的財富和福祉——地下資源枯竭了,神木的未來將是怎樣的情景?如何可持續發展,是神木縣每一屆領導和每一個有責任的神木人應該思考的問題。
2012-9-26陜西神木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