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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小斌作品精薈·第八卷《;稹(25)

      http://www.fxjt168.com 2012年11月27日14:33 來源:中國作家網 徐小斌著

        “您不服也不行啊,人家法院判了——”那年輕媳婦已睡醒一覺,精精神神地整了整胸前的衣裳,兩只手慢慢地揉著乳房。

        “你不言語沒人把你當啞巴賣嘍!”老太太白她一眼,“不是吹,我姓杜的不交房錢還真能不交!他姓郗的有把兒在我手里哪——咳,算了吧,我六十多歲的人哪能跟她小孩子一般見識!再說她家如今只出不進,也可憐見!……誰叫他們當初吵吵轟轟,硬把個男人吵死了……”

        老太太大概是久未和外人交談,一開口便收不住,這時打發兒媳婦去做飯,壓低嗓門兒繼續說:“那男人也不是個東西,解放那么些年了,連個飯碗也端不穩,整天價坐吃山空,花天酒地的出去亂搞,老太太是大家子閨女,哪兒受過這個!成天價吵吵,鬧得街坊四鄰也不得安生!我早料到這么吵吵下去事兒不好,鬧出人命來了不是!”

        “小雪的父親到底是怎么死的?”我被她說得迷迷瞪瞪的。

        “嘿!提起這個你可是問著人了!”老太太眼里忽然冒出水汪汪的兩道亮光,“都說是自殺,連派出所兒都給瞞哄過去了,可瞞不了我——”

        “媽,該吃飯了——”兒媳婦在里面叫。

        “閨女,在這兒湊合吃點兒?”見我搖頭她也就沒強留,一邊顫巍巍地坐起來一邊說:“他們家的那點子事兒沒我不知道的,我這人心善,嘴嚴,有點兒事兒就愛替人瞞著——”

        兒媳婦把飯端上來了,打鹵面,上邊兒有點兒雞蛋青菜的臊子,也沒讓我,自己拿了另一碗坐到一邊吃去了。我瞥一眼,發現她自己那一碗的比老太太這碗要多多了。老太太卻并沒注意,吃下兩口面條更來了精神,前三皇后五帝地給我講起郗家的歷史,兒媳婦面無表情地吞著面條,不時向這邊瞟上兩眼,飯沒吃完孩子就哇哇地哭上了,于是她就放下飯碗去哄孩子。

        老太太一下子撐起身子,捂起半邊嘴對我說:“那老爺子是被毒死的——”

        我大大吃了一驚:“被誰?”

        誰知那老太太手便亂搖:“快甭問了!說不得!說不得!……”

        “您怎么知道?”

        “這姑娘!知道就是知道唄!那年月亂,趕上他家老爺子不地道,被居委會給戴了頂‘壞分子’帽子,一塊兒陪斗完了,老爺子回來就死了,說是自殺誰也信。當時還有口氣,就鬧哄哄地拉醫院去了,可更稀奇的事兒還有哪——”

        “什么?”

        老婆子以更神秘的姿勢低聲說:“趕扔到太平間,老太太就回來了——火化也得排隊呀,那年月死人多,得一撥一撥來——說了是第二天夜間火化,趕第三天老太太去領骨灰,愣沒領來!火葬場說了,沒這人兒!老太太又問醫院,太平間的也支支吾吾答不上來,這就鬧起來啦——鬧了半天也沒結果,最后火葬場的哄老太太,可老太太到底也不信那骨灰是老爺子的!打那會兒起老太太的眼可就直了——”

        我感到后背一陣陣發麻。

        “你不信是怎么著?”她蹺起一根小指慢悠悠地挖著鼻孔,“實話告訴你,這都是后來老太太和他家保姆吵架吵出來的!截道墻,我什么聽不見!”

        “他家保姆?是阿圭嗎?”

        “就是那個鬼娘們兒,在這兒住十來年,跟我們說了超不過十句話。見天跟老太太吵,老爺子一死吵得更歡了,喲——當他家的鄰居可不易!”

        “老太太為什么不把她辭了呢?”

        “嘿!大姑娘!郗家老太太是大小姐出身,連針都不會拿,離了那鬼娘們兒沒法兒活!

        “鬧歸鬧,也鬧慣了,那阿圭脾氣不好是真的,可也真能干!家里外頭給郗家撐著,還是她把小雪給帶大的,老太太哪兒能就把她踹了!”喘了口氣,老婆子又壓低嗓子說:“老太太都四十了才落了這么個閨女,阿圭陪著回南邊生的,從小就跟花骨朵兒似的!仨老的對她要星星不敢給月亮!這丫頭也機靈,也爭氣,她爸死后她家還在這兒住了一年,那會兒可是窮得叮當響!那小丫頭子才不點兒,就知道掙錢養家啦!街道工廠繡的出口的那些玻璃紗桌布,數她的活兒最絕!聽說她后來又學會了裁剪,賺了不少錢,那倆娘們兒倒靠她養活,怕她怕的什么似的。我們西邊兒的老鄰居嘴不好,說小雪賺了他家的布,我說:嗨,這算什么。‘裁縫是你舅子,還得賺你一只袖子’哩!嘿嘿……”她干笑著看著我的臉色。

        “難道她父親死后靠她掙錢養家?”我心里實在吃驚,一個小姑娘——太不可思議了!翱刹皇?那倆兒倒也幫襯著,老太太那點兒家底子能賣的都賣啦,阿圭也是一手好繡活,可惜不會繡玻璃紗,就在家忙,有時候也幫人洗洗衣裳什么的!”她咽了口唾沫,眼睛突然一亮:“嘿!別瞧阿圭那娘們兒粗手大腳的,先時她來個妹子,長得可是水靈!活脫一個美人兒!”

        “是阿圭的妹妹?”

        “說是那么說,誰知是不是親妹子!我瞅著不像!……反正也是南方海邊兒上來的,看上去不過十八大九,就是那年……自然災害嘛!小地方混不下去了,上京城來找飯轍來啦!

        “到這兒住了些日子,老太太天天吵吵,生是給吵吵走了!……嗨喲,那閨女!……我活這么大歲數沒見過這么俊的人,還愛唱,整天唱得滿院子都聽得見,我們聽著挺好聽,可南院兒的老師說她跑調兒!嘿!逗著哪!……不信你問問西邊兒的,那也是老鄰居!……”

        她絮絮叨叨了一下午,直到黃昏時刻我才告辭。我發現人憋悶的時間長了總會想方設法找到宣泄口,并不管發泄的對象是誰。出門之后,我腦子里像被灌了一缸糨糊。夕陽的光照很白,看不清匆忙蹬車趕路的人們。忽然,我發現黃昏的光勾勒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哥哥!”我叫了他一聲,“你怎么來了?”

        他像平常那樣慢吞吞地踱過來。

        “轉轉,想看看廣濟寺!@么些年了,變化還是不大。”他把雙手插在褲兜里,聲調沉郁。

        “小雪家原先就住這兒,聽說過嗎?”我指指身后那個胡同。

        他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我感覺他知道,他并不是專程來看廣濟寺的。

        “今天陪狼辦簽證去了,很順利。”他笑笑。

        “哦——她什么時候走?”我的情緒一下子壞了。

        “快了!彼麚狭藫项^,皮屑像細碎的紙末似的在黃昏的光中閃動。他抓起一根落發,看了看!袄狭恕!彼f。

        大概梅姐姐把他們遲暮的青春帶走了,暮色中,我發現哥哥確是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返校的路上我和哥哥沉默不語。當火車停在那個骯臟的小站,撲鼻的海腥味兒把車廂淹沒的時候,意外地,車窗外忽然亮起一個裊裊婷婷的影子。

        “小雪!”我又驚又喜。

        依然是那把鮮艷奪目的黃綢傘,氣色可好多了,嘴唇在傘沿下彎成一道淡紅的弧線。

        茜紅的裙擺濕了一小片,雪白的腳趾上淌著濕漉漉的水珠。外面在下雨,像開學第一天的那種細雨。

        “你怎么知道我們坐這趟車到?”哥哥也有點兒吃驚。

        沒回答,只是那熟悉又久違了的嫣然一笑。

        “走吧!彼f給我們每人一件雨衣,然后拎起那個最重的小箱子,走得飛快,快得連哥哥也趕不上她,真看不出來她竟有這么大力氣。

        走出了站臺,我問:“有什么新聞嗎?”

        “新聞嗎?沒有,”她淡淡一笑,“只是咱班這學期又有好戲看了!

        氣溫漸漸降下來,海又變成了深邃的黛色。清晨到海灘來背外語單詞的學生卻不見少,這兒的空氣著實比京城要新鮮多了。

        唐放在暑假最后幾天回了趟北京,回來后便像著了魔似的,整天處于歇斯底里的情緒中,開口便罵這兒的人個個是井蛙,北京的形勢已熱得灼人,這兒卻仍然一片冰霜、蠻荒地帶。他的崇拜者們也都熱血沸騰。這兩天袁敏見了我三句話不離“北京形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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