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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小斌作品精薈·第八卷《海火》(11)

      http://www.fxjt168.com 2012年11月27日14:33 來源:中國作家網 徐小斌著

        這是真的,過去打橋牌,山魈和他的女朋友總是敗在哥哥和梅姐姐手下。梅姐姐出牌又刁又穩,滴水不漏。據說她現在學校橋牌隊當主力,所向披靡,一下子拿了個北京高校橋牌比賽冠軍,男對手們也為她那種工于心計、神機妙算咋舌。

        “咱們班女生大概有一個還行。”姚克說。

        “誰?”

        “郗小雪。”

        哥哥便不做聲。

        我不解:“為什么是她?”

        “我看她挺會玩兒飛牌的。”姚克仍笑嘻嘻的,三個人都笑了,我仍不解。

        “就是用她的虛牌來賺你的實牌。”唐曉峰向我解釋。

        我莫名其妙地瞪著他們。哥哥說:“好啦,別玩啦。給你們看個稀罕東西。”說著便給大家看他那些瓶瓶罐罐。有個玻璃瓶里裝著一枚魚卵似的玩意兒。“看見沒有?這是夜光蟲,剛才我給他打了針麻醉劑,看看,不發光了吧?”唐曉峰還用支鉛筆伸進去捅了捅,那蟲子死了一樣毫無反應。過了一會兒,大概是麻醉狀態過去了,夜光蟲動了一動,于是哥哥把它拈進一杯水里,“這是純凈海水。注意看——注意!”哥哥像個大魔術師似的揮起魔棍,果然,那夜光蟲擺脫麻醉狀態之后,發出了比原先強得多的光!

        “有意思!真有意思!”姚克和唐曉峰的腦袋緊湊在玻璃瓶口,我只能從縫隙里瞥見夜光蟲的變化。

        “這證明海生物經過刺激之后能發出強得多的光。這些刺激有各種各樣的,比方說,交配、生殖、電流、麻醉什么的……我現在甚至猜測日、月、潮汐等等都起作用,所謂當地人傳說的那種‘海火’,大概就是各種刺激比較強烈時的海生物發光現象。”

        “咱們來這么長時間,怎么就沒見過海火呢?”

        “所以說,這種現象肯定需要一定的條件。”

        “家在本地的同學肯定見過。”

        “也不一定,小雪就沒見過。”我說。

        “可惜,很多生物發出強光后很快就死去了。”哥哥的聲調里帶著一種悲憫。我注意地看看那只盛在海水里的夜光蟲——它已經通體透明地死去了。

        那天晚上,姚、唐兩位走后,我和哥哥聊到很晚,這在我們兄妹間是少見的。

        “他們說小雪會玩飛牌,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心里一直惦記著這句話,近來,我和小雪已好到那么一種程度——再進一步,便要有同性戀的嫌疑了。因此我關心一切和她有關的事情。

        “咳,那是唐曉峰他們糟改人呢,你別瞎想,”哥哥把兩只大腳泡在熱水里,長了黃色老繭的腳趾慢慢地搓來搓去,“不過,郗小雪那女孩子確實有點兒怪。昨天……看完畫展,她又到圖書館去了。她想借一本什么《斯芬克斯與俄狄浦斯》,據我所知,這本書根本就不存在,倒是不少畫家以這個為題材作過畫。她……她這人怎么老借那些借不著的書哇!”

        “她還借過什么書?”我也有點奇怪,她自稱是從不喜歡看書的呀!

        哥哥搖搖頭沒吭聲。

        “昨天,她倒是跟我講很想看莫羅的畫。”我幫哥哥把屋里收拾好,打開電爐幫他燉花生湯。這里到處都是賣花生湯的,現在我們這些北方佬也吃出甜頭來了。

        “莫羅……”他瞇著眼想了好一會兒,“莫羅倒是畫過一幅《斯芬克斯與俄狄浦斯》……她為什么喜歡莫羅呢?”

        哥哥這兒有本《MordenPainting》(現代繪畫),里面選了莫羅的幾幅畫。其中,《幽靈出現》取材于宗教故事,畫的是正在希律王宮廷中狂舞的莎樂美見到施洗者約翰人頭忽然大放靈光,受到強烈刺激的一瞬。傳說她是公元前一世紀大希律王的孫女,以美麗、妖冶、淫蕩著稱。其母希羅底也是當時的著名美女。希羅底初為其叔希律腓力之妻,后又為另一叔父希律安提帕霸占。施洗約翰于是指責她亂倫,她懷恨在心。一日,正值希律王生日,希羅底令其女在筵前為王舞蹈。王大悅,遂愿滿足莎樂美的一切要求。在希羅底唆使下,莎樂美便要施洗約翰的人頭,王從其愿,將約翰殺死。這個故事帶有一點殘忍的神秘意味。畫面上的莎樂美潔白炫目的肉體上裝飾著綴有濃郁東方色彩的絲綢和碩大的金綠色阿拉伯寶石。莫羅的色彩太炫目也太晦澀了,難怪整整一代文豪都無法描繪莎樂美那華麗衣飾的色彩。另外像《東方之夢》《海格立斯與九頭蛇》等都有這種特點。終于找到那幅《斯芬克斯與俄狄浦斯》了。畫面上的俄狄浦斯是一持杖裸體美少年。而斯芬克斯不同于一切畫家所描述的那樣,這個斯芬克斯絕對是屬于莫羅的。在絕美的容貌后面有一種殘忍、神秘、冷僻和罪惡的力。她那丑惡的獸身,張起的雄健的翅膀都野性勃發,愈發襯托出那張少女的美麗而冷酷的臉,和成熟婦人的豐腴的乳房。果然是幅奇特的畫,畫面背景撲朔迷離的色彩似乎包含著某種暗示或隱喻。斯芬克斯緊緊纏繞著俄狄浦斯,用誘惑的胸脯抵住美男子健壯的胸膛,揚起的眸子似乎在念著神秘的咒語,俄狄浦斯帶著一種戒備和男人的悲憫,以及男性對美麗異性那種無可奈何的眷戀俯視著她。這一對廝纏一處的人兒既像一對情侶,又像兩個仇敵。斯芬克斯與莎樂美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美麗、冷酷、淫蕩的蛇一般的身軀,眼睛像迷蒙的一團黑霧,在蛇形的舞姿中噴吐毒焰。

        我不知為什么身上有些發涼。

        “莫羅這個畫家在世界畫壇上地位并不顯著,恐怕很少有人知道:他是野獸派真正的鼻祖。他畫里那些神秘的象征和暗示,更是人們花了整整一個世紀也沒弄懂的……”哥哥盛了碗花生湯遞給我,花生還沒燉好,湯卻已是甜甜的很濃稠了。我只喝湯把花生都剩下來,哥哥卻毫不在乎地嚼著脆花生,甚至囫圇吞下去。他的胃好得很,大概能熔化金屬。

        我盯著莎樂美那黑霧般的噴著毒火的眼睛,仍然戰栗不已。

        “……你的朋友確實有點怪。”哥哥打了個大哈欠,“他們家怎么樣?上次去她家修樓梯,居然沒讓我進家門兒……只聽見里頭鬧哄哄的像是有人吵架……”

        “……她母親……和家里保姆有點兒合不來。”我只這樣淡淡地說了一句,立即很鮮明地記起那個捻佛珠的老婦人和滿臉鬼氣的惠安女。這樣的一種家庭,這樣的一種生活!我為小雪感到悲哀。

        “你知道,就是那天晚上捕夜光蟲,我在海灘上見到過她。”哥哥大概是猶豫再三才這樣告訴我。他嫌喝花生湯不過癮,還是煮了一點咖啡,是這次從北京帶來的新鮮雀巢咖啡,梅姐姐托人買的。

        “她晚上去海灘了?”

        “是的。她看上去比白天要漂亮得多,穿著一件白色長睡袍,頭發披著,像水母的長須似的,還真的濕漉漉的呢。”

        “你跟她說話了嗎?”

        “當然。我們聊了很多,還是頭一次和她聊這么多。”

        “以前你是不是一直把她當個孩子?”

        “不,我從來沒把她當孩子。你們這屆學生我頭一個認識的就是她。我剛上班的那天,快吃晚飯的那會兒人少。她走進來,要借一本性知識方面的書。她說得那么隨便,毫無羞怯感,連我也有點兒吃驚。這個女孩子是有點兒來歷的,她可不簡單,比你們這些傻丫頭要復雜得多,論聰明,大概你們全班拴一塊兒也不是她的對手。不過,她很懂事,也不虛偽,所以你選擇她作為朋友我并不反對。你的社會經驗太少了,需要有這么個朋友幫你拿拿主意。”

        咖啡壺里已飄出一股濃郁的香氣,咕嘟嘟的氣泡在壺嘴上忽明忽滅。我找了半天才找了兩個大小不一、殘缺不全的杯子,洗了半天也沒洗出本色,只好將就。

        “梅姐姐一定要罵你的。”我用一支長柄調羹慢慢攪著糖。

        哥哥沒理我,繼續說:“我告訴她我合成了一種香水,可以申請專利的。她說她對香水不感興趣,如果什么時候合成毒藥倒可以告訴她一聲。嘿嘿,開場白就是這樣。”哥哥一杯咖啡下肚來了精神。

        “于是我問起她母親信佛的事,你知道,我對這個是相當感興趣的。后來就自然而然地聊起了信仰問題。嘿,這丫頭可把我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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