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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小斌作品精薈·第六卷《蜂后》(3)

      http://www.fxjt168.com 2012年11月27日14:30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徐小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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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姐夫輕輕地說了一句:三旋兒,值得嗎?

        三旋兒是我的小名。顧名思義便是我頭上有三個旋兒。俗話說“一旋兒橫,二旋兒擰,三旋兒打架不要命”,沒想到我這個特質(zhì)活了二十多年才顯示出來。

        姐夫接下來說的話令我瞠目結(jié)舌。姐夫的話是當代真正的人生教科書字字珠璣全都是至理名言。姐夫成了我真正的啟蒙老師。相比之下那些什么德育教授副教授什么的簡直黯然失色。

        姐夫首先告訴我,關于“幽默騙取好感,痛說革命家史,宏觀把握人生,單刀直奔主題,及時組織撤退”的五部曲業(yè)已不符合當前局勢發(fā)展。現(xiàn)代社會的快節(jié)奏逼得我們把五步簡化成了兩步:直奔主題和及時撤退。這樣的快速才能跟得上瞬息萬變的當代生活。而我作為一個當代大學生,一個天之驕子,泡妞兒的本事未免顯得陳舊,此其一。由于瞬息萬變,一切口頭承諾或書面契約都不算數(shù),一切都可以競爭,而競爭的結(jié)果也只有一時的贏家,而不能永遠地壟斷,何況,那女孩并沒有給你什么承諾,究竟鹿死誰手還很難說,此其二。我雖已為人夫,但并不是舊社會入贅的小女婿,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從生命意義來講,人只活一輩子,誰不愿意活得更出彩兒,誰愿意死到臨頭的時候再后悔呢?!何況,我并沒有對你的姐姐不忠實。給那小丫頭的玩藝兒能和你姐姐那價值十幾萬的真東西比嗎?!就是董永整天和七仙女睡覺也有煩的時候,除非他是假招子心口不一裝正經(jīng)。人嘛,要活得真實。不出大格兒,小貓兒小狗兒也不能逗逗?就是秦始皇也沒那么厲害吧?

        我仍在做垂死掙扎。與其說是在和姐夫掙扎,不如說是在和我自己掙扎。我憤怒地說可我并沒有把她當做什么小狗小貓兒,我是真心愛她,我將來是要娶她的!……但是我的話淹沒在姐夫狂熱的笑聲里。姐夫說三旋兒你真可愛極了,我要是女人一定愛你但可惜女人們都不會愛你。我告訴你所有的女人都是潛在的受虐狂。俗話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就是這個道理。你連這點兒淺顯的道理都不知道也難怪要失敗了。我再告訴你一個道理,對于男人來講要多泡少結(jié)或者先結(jié)后泡,別動不動把泡妞兒和結(jié)婚連起來,人家笑話!

        我底氣不足地說那照你的說法天底下就沒有真正的愛情了?!姐夫張大鼻孔笑了笑,從容不迫地點起一支煙吸了一口。姐夫說,愛情或許是有的,但是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就很難說了。有句話說假做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就是這個道理。有時候假的比真的還像真的。愛情是一種智力的角逐,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我默然了。姐夫半推半拉地把我拽起來,說是請我看一場精彩的電影。我當時魂不守舍,大概可以被任何人拉向任何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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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到的“電影”粉碎了我心中所有美好的幻想。姐夫把我?guī)У揭患腋栉鑿d,在地下室打開一間黑暗的KTV包房。我看見有兩三對男女正緊抱在一起跳貼面舞。他們跳得十分投入,并沒有注意我們的到來。我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個云一般純潔美麗的麗冬,正被一個彪形大漢摟在懷里,那大漢的胡楂子刺著她嬌嫩的嘴唇,大漢的一只大手正伸進她的胸部隨心所欲地揉摸,她仰著頭,半張著嘴,臉上完全是一副迷醉的表情。奇怪的是她仍然顯得那么溫柔,那么沉默和羞怯。

        一股血噴向我的頭頂。“婊子!”我說。我的聲音竟然大得出奇。那些男女們突然定格。云一般的麗冬迅速飄向我,就在她要碰到我的剎那,我使足全身的力氣大吼了一聲:“婊子!”我聲音的氣流刮起一陣颶風,她在風中狂亂地抖起來,就像一只被擊中的向下飄落的鳥,亂七八糟的羽毛紛紛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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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毫無表情地吸著煙。女人問:你多大?我如實說了之后女人冷冷地笑了。女人說,學生你這是剛剛開始呢。你放心,你將來會有出息的。不知是為了什么,我聽了這話之后眼淚就冒出來了,我狠狠地吸了口煙,把壓在嗓子眼兒里的那東西使勁地咽了進去。我惡狠狠地說了一句:我該走了,謝謝你幫我的忙。

        但是女人把我攔住了。女人把我攔住后真正的故事才開始,我想我們這個故事的開場白似乎有點兒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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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把我領進一間潮濕的地下室。一股奇特的氣味幾乎把我嗆倒。黑暗里只有幾縷燭光。幽暗飄忽如同鬼火。在蠟燭旁邊有一個小小的搖籃。當我看到搖籃里那個青紫色的嬰兒尸體的時候,我的胃里一陣翻騰,幾乎嘔了出來。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那其實是個搖籃式的小棺材,上半部被玻璃罩密封著。

        女人鳥巢似的頭發(fā)亂蓬蓬地遮了一臉,因此我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女人用手輕撫那個小小的棺材,空寂的玻璃在那女人蒼老的手指下好像恢復了彈性似的變得柔軟。女人沉郁的聲音從紛紛亂發(fā)中傳出來,女人說,學生你可看好了,這兒躺著一個孩子,這孩子當然是女人生的,女人不能一個人坐下胎,當然又得有個男人。可還沒等孩子生下來那男人就跑了,你說該不該叫那男人看看這孩子?

        不知是因為周圍的環(huán)境還是別的什么,我聽了這話心里涌起一種巨大的恐怖,我面對著那青紫色的玻璃簌簌發(fā)抖。

        女人接著說你剛才說什么想發(fā)瘋想要死,你看了這孩子還有啥說的?男人難受了頂多喝喝酒,可女人流的是血,男人是把女人流出來的血喝進去了,沒流過血的女人不算長大成人,可男人個個都沒流過血,男人一輩子要女人來養(yǎng),一輩子都是吸血鬼!

        在黑暗里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可以想象到她的猙獰。

        我不知道在這女人身上發(fā)生了什么。我只是隱隱地猜到有什么可怕的東西就縈繞在這周圍。那個青紫色的嬰兒在玻璃里仿佛還在呼吸,我看見玻璃隨著他的呼吸在震顫,一團靜靜的水就在周圍游動,閃爍著,耀花了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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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一九七四年冬月里的一天,我在我的蜂房附近發(fā)現(xiàn)了一個棄嬰。

        看上去是附近的老鄉(xiāng)們干的事。這一帶的農(nóng)民常干這種事。

        但這分明是個美麗的女嬰。她的小臉在寒風里凍得煞白,嘴唇發(fā)紫,她的哭聲軟弱無力、奄奄一息,但是仍然能看出來,這是個未來的美女。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當我輕輕把她抱在懷里的時候,她張開眼睛悄然看了我一眼,那一雙眼睛在冬天的寒風里十分明麗——眼白是藍的,一種泛著珍珠貝光澤的藍。睫毛則像蝴蝶須一般彎卷。就那一眼,我知道我已經(jīng)離不開她了。

        我是個沒被男人沾過的女人,根本不知道怎么養(yǎng)孩子。孩子一哭,我就不知道該怎么才好。好在我這里有的是蜜。我把鮮漿用蜜調(diào)了,兌上水,灌在瓶子里喂給她吃。她可真正是在蜜罐子里泡大的。

        那些日子可真是手忙腳亂啊。一會兒喂蜜水,一會兒換尿布,抓屎抓尿的,就盼著她拉的是金黃色的,當媽的真是傻啊,就連我這個假媽也這么起勁兒,這大概就是女人的天性了。有一天她忽然拉了綠屎,哇哇地哭,我知道孩子是不舒服了,我心里害怕,方圓多少里地也沒醫(yī)院啊!我就那么一夜一夜抱著她來回走,給她哼歌兒,這孩子也怪,才兩歲多的小人兒,就會聽歌兒,只要我一停下來或是少唱了一句,她就立刻睜開大眼睛看我,癟著小嘴兒要哭。我就那么唱啊唱啊的,直到她睡熟了。后來她唱歌唱得特別好,不知是不是這個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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