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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小斌作品精薈·第三卷《煉獄之花》(14)

      http://www.fxjt168.com 2012年11月27日14:24 來源:中國作家網 徐小斌著

        她找不到絲毫跡象,每當她絕望的時候,她就會在自己的手腕上拉一道淺淺的血痕,學著中世紀巫婆的方法,把血涂到叢林的葉子上,試圖從葉子上找到什么咒語。有時她會租輛車,開進實驗室附近的停車場,從車里偷窺白色實驗室里那些神秘的器具;有時候她會認錯房子、街道或者樓梯,透過鑰匙孔窺視,發現每間一樣又不一樣的廚房。餓極了的時候,她會按響門鈴,用古怪的神情向站在面前的人要一塊面包吃。

        她的足跡凍結在很多國家的很多條小路上,臉上的那塊青記更加明顯,她索性就那樣以裸臉示人,接受雨滴的鞭打。她有時會睡在廢棄的工廠里,可是有一次,她看見一個士兵拿來一桶汽油,另一個準備點火,她跳起來,用風一樣的速度跑開了,她剛剛停下來,就聽見身后巨大的爆響。

        那是深夜,她覺得自己很可能迷失,她穿過被遺棄的果園、葡萄園和長滿荊棘的堤岸,靠著螢火蟲的小燈籠和飛過的流星照明,聽見下面急流吼叫,有崩落的雪和著陰冷的硫磺的顏色滾滾而下。

        終于在冰天雪地里她看見了一列火車停在車站。而月臺上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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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曼陀羅尋找迷藥的過程就像是一部匪夷所思的動畫片。因為這一切畢竟離現實太遠了。她知道自己必須從此緘口不言,因為即使說了也無人相信——她坐上那列空無一人的火車,火車只走了一站就停了下來。她只好走出來,不知身在何方。

        好像是鄉村。四周是荒野。遠遠的,有鋸木場和森林,有一條河流經那兒,在草地和堤岸之間,有高大的蕨類植物,她習慣性地吸了一口,沒有什么異味。她穿過那些植物,終于看到一座城堡。遠遠便能聽見薩克斯的樂聲,看到那張大桌子,她才意識到自己實在是太餓了!她一頭扎進去,大口喝著蜂蜜和葡萄酒,再咬一口噴香的松餅。

        沒有人管她,當她抬起頭來,卻發現那些跳舞唱歌的人都似曾相識——他們是瑪麗蓮·夢露!約翰·肯尼迪!馬龍·白蘭度!葛麗黛·嘉寶!甚至哥白尼!伽利略!還有凡·高!塞尚!那個長著長長白胡子的老人,不是托爾斯泰又是誰?!還有那個矮胖的家伙,分明是巴爾扎克啊!

        她覺得自己被夢魘住了,為什么她見到了他們,她在夢里都意識到,他們雖然偉大,但到底是死人啊!

        不過他們都像是根本沒有看見她,繼續在那里歡歌狂舞。她急急地穿過一條回廊,走進莊園的深處。

        被灰紗掩映的窗簾里,正在上演一幕戲劇:一個貴婦模樣的女人,正在把她的情人放倒在床上,在情人身體的各個部位涂抹著香精。窗外的曼陀羅用她超級發達的嗅覺,判定那香精中有紫羅蘭、豌豆花、忍冬花、檸檬油、風信子、鳶尾花和丁香,還有要命的金雀花、石南花、鐵線蓮和野玫瑰……天哪,她覺得自己隔著窗子已經幾乎被熏倒了。

        那女人是在殺她的情人!一定是的!誰也無法忍受這許多致命的香精,這種香精的濃度比一般迷藥還要厲害,果然,那男人已經躺在貴婦的懷抱里無法動彈。

        曼陀羅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機會到了!——如此精通香料配置的人,怎么會不知道暗盒里面真正的迷香成分?說不定,還會知道那奇異的花朵!

        這時,這座未名城市的拱廊、過道和大理石廣場,恰恰被晚霞染得鮮紅,衣衫襤褸的乞丐們集體出動,蜂擁著去吃那張大長桌上的殘羹。雖然是殘羹剩飯,到底是被名人們吃過的,也足以令人敬仰了,當然,已經死去的名人總比活著的更有價值。

        第五章

        1

        天仙子寫得實在是太慢了。我每天都在催她——我這么做可不是人類說的什么敬業,我是在找理由與老虎交談,談天仙子的書,就成了我和老虎通電話的理由。從天仙子的書談開去,老虎成為我無話不談的朋友。而且,我特別盼著有一天,他能突然對我說點什么。

        有一天,老虎十分鄭重地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對我說,不能光把寶押在這一個戲上,得想辦法再抓一個戲,抓一個境外拍攝的戲。說這是“上面”的精神。人類所指的“上面”無非就是哪一級的領導。我表面上很認真地聽老虎講著,實際上我在悄悄地看著他那英俊的臉,琢磨著他的長長的眼睛,高高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我簡直看得入了迷,以至他在跟我商量什么的時候我還在點頭。

        “你在想什么呢?”他的嘴角露出譏諷的微笑。

        “沒……我沒想什么……你說什么?”

        “還說你沒想什么!那你怎么沒聽見我說什么啊?我在說,咱們做境外拍攝的這部戲,最好是一部女人戲。真正的女人奮斗史,最好是推出我們B城的阿信,要陽光向上,不要那些亂七八糟的,懂嗎?”

        我點了點頭,其實我一點兒也不懂。不懂得他說的“亂七八糟”是指什么,更不懂什么是“我們B城的阿信”。

        “像咱們這樣的大型國企公司,一定要保持品格,無論社會上搞什么名堂,咱們都要堅守。”

        “堅守什么啊?”我迷惘地看著他。

        他驚奇地看了我一眼,露出一種哭笑不得的表情:“喂,”他說,“你是在真空里活著呢嗎?”他皺著眉,上下打量著我,突然冒出一句話,“百合,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你有種很奇異的氣息,真的,要是過去,說不定我會喜歡你……”

        我很想問一句,那現在呢?可我忘了羊皮書上是怎么寫的了,在這種情況下,該不該問這樣的話,這樣問,會不會讓人覺得愚不可及……在我猶豫的時候,他已經轉成一副若無其事、堅不可摧的面孔了,好像剛才那一點點帶著柔情的話語不是從這個嘴巴里說出來的似的。他說:“百合,你現在必須馬上做一件事:找一個境外作者,為我們寫一部境外拍攝的電影。據我的情報,現在很多公司都在蠢蠢欲動尋找境外合作了,我們要走在前面。”

        這回該輪到我皺眉頭了,“……可是,我上哪兒找這樣的寫手啊?我怎么會認識這種人啊?”他笑笑,“很簡單,找天仙子。天仙子肯定有這樣的朋友。”我本來想問,為什么你不找她啊,你不是也認識她嗎?可我又忍住了。哦,羊皮書!羊皮書上好像說,凡是在這種情況下,領導們都不會親自出面,領導們一定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領導要指使小卒子做這樣的事。好吧,我找天仙子,好吧我找。

        天仙子倒是好說話,立即介紹了一位從外邦來遠東旅游的小姐,叫做番石榴。在這座城市北面的一間茶舍里,我和老虎一起會見了番石榴小姐。已經是深春了,番石榴穿一件薄毛衣,不一樣的是,她的領口開得極低,露出了一半乳房。我看見老虎的眼睛不時瞟向她的乳房,我憤憤不平地想:哼,她的乳房,比我差多了,只不過她敢露我不敢露而已。我一定也要買這樣一件低領的薄毛衣。我問她,“這毛衣在哪兒買的?”她回答:“在我生活的摩里島。”她這樣回答的時候眼神里帶著一種暗暗的驕傲。我暗想,這輩子我一定要去趟摩里島,她好像聽懂了我的心里話似的,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說:“將來你去摩里島,我帶你去買,我看B城這里好像還沒這種性感一點兒的衣裳,特別是春秋裝。”她當著老虎說這樣的話,簡直是肆無忌憚,然而老虎似乎司空見慣似的,一點兒也沒覺得別扭,倒是我害羞地低下了頭。

        那晚會見的收獲,是番石榴推薦了一個叫做小騾的摩里島編劇。“他是我們那里唯一的編劇。”她說。然后她扭了扭腰肢說出了她的條件:在這部劇中演一個角色——由于她并沒有強調演什么角色——龍套也算角色,所以精明的老虎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2

        沒想到的是,我很快就有了一個去摩里島的機會。

        這要歸功于曼陀羅,曼陀羅說她的迷藥生意越做越大,一直做到了摩里島。曼陀羅說摩里島土著秘藏有一種特殊的迷藥,她說我應當感謝她,是她的發現讓我洗清了罪孽——迷藥并非海底才有,人類世界的某些地方早有迷藥,她現在想做一種實驗——那就是,把兩個世界的迷藥結合起來——那將是一次劃時代的創造,是人類想象力所能達到的最為迷人的夢想。

        不過她費盡心機也拿不到。她說能拿到迷藥的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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