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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小說還是電影,人物與時代都是血肉相連的——陳忠實訪談

      http://www.fxjt168.com 2012年04月20日08:46 來源:中國作家網 李曉晨

        電影《白鹿原》自籌拍以來就受到極大關注,它是影視與文學的又一次聯姻,小說再次支撐起電影之魂。陳忠實在小說的扉頁寫到,“小說被認為是一個民族的秘史”,那么當它被改編成電影之后還能保留原作的神韻嗎?3月31日,這部電影獲得了由國家廣電總局電影管理局頒發的公映許可證,預計將于今年下半年上映,至此這部“十二年磨一劍”的電影終于可以同觀眾見面了。此前,該影片曾在第62屆柏林電影節上亮相,并在第36屆香港電影節上作為閉幕影片播映。日前,記者采訪了陳忠實,說起小說以外的話題,他說的最多的是——我是個外行!

        記者:電影終于可以公映了,據您所知,一些提前觀賞到《白鹿原》的文藝界人士對電影評價如何?

        陳忠實:評價眾說紛紜,主要有三種。第一種觀點認為這部電影震撼人心,尤其在今天影視劇過度娛樂化、庸俗化、類型化,滿眼都是打打鬧鬧、穿越戲說的環境下,《白鹿原》所散發出來的那種震撼人心的精神力量和歷史厚重感十分難得。電影比較真實地展現了我們民族某個歷史階段的命運變遷,以及那個時代中人的生活。第二種觀點是覺得電影沒讓小說的讀者滿意,電影削弱了小說厚重的思想性和歷史性,把那個時代的革命活動、白鹿兩家故事里蘊涵的民族精神性的東西打薄了。原來復雜的敘事線索變成了單線條敘事,電影的核心人物成了田小娥,白嘉軒、白孝文、黑娃、鹿子霖的命運都因為她發生轉折。還有一種意見覺得,這部影片能做到這樣已經不錯了。

        記者:電影主要對小說做了哪些較大的改動呢?

        陳忠實:電影最后刪減為150分鐘,到1938年日本飛機轟炸白鹿原就結束了,具體到人物就是以把田小娥的靈魂鎮壓在鎮妖塔下結束,之前還有一個3小時的版本一直到新中國成立才結束。對小說改動較大的有幾處。在人物設置上,主要人物從20多個縮減到七八個,朱先生、白靈都沒出現,冷先生也基本沒有戲份。從敘事上來看,多條線最后成了單條線,畢竟不可能在兩個多小時里把所有我在小說里想表達的東西都展現給觀眾。

        記者:關于電影對小說的改編,您認為哪些部分比較滿意,哪些覺得還有遺憾?

        陳忠實:我最滿意的是電影呈現給觀眾的歷史氛圍是基本真實的,人的生存形態也是真實的,這點非常重要。因為歷史氛圍的真實決定了人物命運和人物情感的真實。我寫的是上個世紀初的故事,要讓觀眾覺得合情合理,電影必須保證歷史的真實。鄉村的倫理道德、沿襲已久的民間文化習俗等影響著當時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一旦這些習俗、規則遭到破壞就會產生矛盾,進而影響人物情感的真實性。無論小說還是電影都要反映生活在那個時代的人的真實情感,人物與時代都是血肉相連的。現在的許多小說和影視劇,人物和時代明顯脫節,讓觀眾覺得不可理解。解決好歷史真實、藝術真實和生活真實的關系很重要。

        說到遺憾,我總希望電影能更充分、更準確地通過直接的視覺畫面把小說的全部傳達給觀眾,總希望小說里的人物更充分、更集中地與觀眾交流,但受到不同藝術形式的時空限制,留下了遺憾。

        記者:大片的麥浪、地道的關中方言、原生態的地方戲,使電影《白鹿原》具有濃郁的地域特色,給觀眾留下了深刻印象。當初您會覺得大量使用地方戲和方言是一種冒險嗎?

        陳忠實:貫穿電影始終的唱腔是在陜北地區一種幾乎失傳的民間藝術——“老腔”,演唱者都是地道的農民,平時就靠在紅白事上唱戲謀生。之所以把“老腔”用到電影里還有些淵源,幾年前西安一個文化熱心人約我去看一場民間藝術演出,唱“老腔”的演員一開口我就被鎮住了,那種震撼好像只有第一次聽《黃河大合唱》時才有。后來北京人藝要排話劇《白鹿原》,林兆華托我找些會唱秦腔的民間藝人,我一下想到了他們,林兆華聽了也被鎮住了,這幾個人就這么走上了話劇舞臺,后來又出現在電影中。這算不上冒險,我想大家會喜歡這種原汁原味的音樂,也就是農民們說的“野嗓子”。

        至于用方言對話,一開始我建議弄兩個版本,一個配方言,一個配普通話,但最后導演還是選擇只用方言。方言是生活和時代背景的重要組成部分,關中方言許多都是咱們民族的原始語言,古語中的很多詞句用法都在其中保留了下來。我在寫小說時對使用方言有自己的把握尺度,一直堅持要讓其他地方的讀者能從字面上把握詞句70%的意義,否則我不會使用。電影在方言的使用上走得更遠,但他們也聽從我的建議刪掉了許多粗話和特別生僻的用法。

        記者:把地方文化植入影視作品似乎已經司空見慣,“地域元素”成了影視劇創作的一個法寶,你覺得這部電影在這方面處理得怎樣?

        陳忠實:這部電影的確有濃郁、鮮明的陜北特色,但它沒有簡單地為影片貼標簽,沒有刻意離開故事情節和人物形象單純表現文化符號,這樣看上去比較融洽。這些人物就生活在這塊土地上,他們的矛盾、糾葛都與這塊土地有關,所以不可能脫離這里的語言和風俗。

        記者:《白鹿原》從小說到劇本,再到電影,您在這個過程中主要做了什么?

        陳忠實:不管電影、話劇、電視劇,我都是個外行,我就是給編劇、導演講創作體會,幫助他們更深入地理解人物、事件。他們都很用心,都非常努力地呈現小說。

        記者:除電影以外,《白鹿原》還被改編成話劇、秦腔、舞劇、廣播劇等,同名電視劇目前也已進入了劇本創作階段,能否簡單評價一下它們?

        陳忠實:話劇、秦腔、舞劇、電影可以說各有千秋。秦腔基本是單線條化,唱腔、唱詞、舞美比較有吸引力。話劇基本上全面展示了小說的故事,時間從上世紀初一直到新中國成立,保留了所有人物,但在兩個多小時中它沒法演明白這么多內容,只能通過人物對話交代大的歷史事件和人物命運,它做到了有頭有尾,但沒有看過小說的人就很難看明白。舞劇就更簡單、純粹了,主要表現黑娃和田小娥的愛情,用舞蹈展現出當時的社會對他們愛情的扼殺,反而不受小說情節的限制,優美的舞姿也能吸引觀眾。

        記者:這部小說改編的難度很大,卻吸引了眾多編劇和導演積極嘗試。現在大家都說缺少好劇本,今年廣電總局還設立獎金重獎優秀劇本,您認為文學作品可以為“劇本荒”提供什么?

        陳忠實:他們喜歡這部小說,希望在各自的藝術領域里表現這個故事。講好這個故事確實很難,人物多、情節多,沒有集中的故事沖突,一系列大事件都是以人物為中心展開。不是所有好小說都適合改編成其他藝術形式。

        文學和影視最大的差異是,小說通過文字和讀者交流,它的優勢在于可以充分描寫,可以充分展示作家對人物的把握;影視是以直觀的形象與觀眾交流,它的優勢是能把文學形象具體化、生動化,比如王全安選了張豐毅,林兆華選了濮存昕,在觀眾心中白嘉軒就是他們的樣子。讀者普遍認可的好小說都能成為好劇本的腳本,比如《紅巖》《林海雪原》等,但也有些好小說是改不成電影的,那些有完整的情節、鮮明的人物和強烈的沖突的小說更容易改編。編劇、導演、演員對原著的理解是否準確、到位,是影像他們能否創作出優秀作品的重要因素。

        記者:現在許多作家都改行當編劇,還有的寫小說時老琢磨著怎么能更適合改編成影視劇劇本,您如何看這種現象?

        陳忠實:對那些本身具備編劇天賦和才能的作家,當編劇是件好事,但不是每個作家都能當編劇,像我,即便寫一集給我100萬,我也寫不出來。我不贊同在寫小說時老惦記著改編成劇本,這違背了文學創作的規律。如果老想著怎么能把情節寫得離奇、驚險,甚至硬要加一些所謂有戲劇性的沖突,這就損害了小說的藝術性。

        記者:被寄予厚望的《白鹿原》沒能拿到“金熊獎”,這讓許多人感到失望。我們好像特別著急在國際上獲獎,用國際標準衡量我們的藝術創作。

        陳忠實:當時劇組給我發了條短信,說沒獲獎的原因是“有頭無尾”,大概評委覺得電影前半部分對人物命運展示得比較充分,到結尾時很多人物卻不見了。能在國際上獲獎當然是好事,這不光是中國作家、電影人的想法,各國都如此。但這應該是一個水到渠成的過程,不能勉強。達不到獲獎標準,干著急也沒有用。每年諾貝爾文學獎公布時,獲獎者本人都很驚訝,所以我覺得“獲獎”是不可期盼的,希望越強烈反而越容易失望。我們就踏實搞自己的藝術創作,獲獎固然好,獲不了也沒啥遺憾的,眼睛總盯著獎杯是很難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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